官场女人

作者:欲不死

  贾大亮参加完常委扩大会回到家里,把老婆冯玉花撵到那边屋子里,一个人关起门来,躺倒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几口气。然后冷静地分析形势,研究对策。
  他想,根据目前的情况,扳倒栗宝山和银俊雅是不可能了。他们不但取得了北京招商引资的成功,更重要的是得到地委辛书记的支持。从辛书记刚才在常委扩大会上的讲话来看,他支持栗宝山似乎是一贯的,给银俊雅平反,不是他的授意,起码也得到过他的默认,否则栗宝山不会有那样大的胆子。辛哲仁对栗宝山的这个举动评价那样高,还说银俊雅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这些话是在县委常委扩大会上讲的,其严肃认真,无需怀疑。那么,要纠银俊雅县长助理的事,该作何解释呢?只能有一个解释,那是杨鹤鸣的意思。李哲仁批评的敲边鼓唱反调的人,肯定包括着杨鹤鸣。不管怎么说,栗宝山和银俊雅都是相当的得势者,占着绝对的上风。
  自古识时务者乃俊杰。贾大亮想,眼下他只能先顺着他们。所好的是,他们不但没有怀疑他,而且很信任他。这从栗宝山表扬他的工作,请他喝酒,让他当矿业开发办公室的主任,以及从栗宝山、辛哲仁的神情里都可以得到证实。尤其栗宝山和辛哲仁的言谈话语中,已经把他作为县长的接替人了。既然这样,他不妨就按金九龙设想的方案走着瞧。基本的对策应该是十个字:积极地跟着,谨慎地防着。他想,紧跟他们很重要,谨防他们也很重要。如果防备不好,比方自己的阵营里出了什么漏子,被他们抓住,那就会一溃千里,彻底失败了。他细想了自己阵营的方方面面,觉得最为担心的是两个地方。一个是公安局石有义那里,一个是财政局路明那里。由石有义具体操作的大字报案件,曾弄得他很被动,很紧张。后来把此案搁到了黄福瑞的头上,好的是让黄这个中间派充当了牺牲品,同时为他当县长提供了一条便捷的路。怕就怕此案有失。他知道,黄福瑞绝不会甘心的,一定要到处申诉,千方百计地还个清白。地区领导也不会轻易给黄福瑞定罪,一定还要派人复查。如果查否,甚至查出是他们所为,那就一切都完了。公安局是他势力的强硬支点,如果那地方出现问题,对他将是个致命的打击。石有义这个人,有勇少谋,就怕他细节问题想得不周,安排欠妥,或者一时冲动,说漏了嘴,那就麻烦了。想到这里,贾大亮由不得地抓起电话,拨通了石有义。
  “有义吗?”
  “是我,石有义。大县长,有什么情况?”
  “你小声点好不好?难道怕人听不见了?”
  “放心吧,大县长,我这里绝对安全。”
  “什么绝对安全,墙里说话,墙外有耳,你太麻痹了!”
  “哈哈哈!我麻痹?我才不麻痹哩。”
  “你要还这样大声跟我说话,我放电话啦!”
  “好好好,我接受批评。这样行了吧?大县长有什么指示,说吧。”
  “我告诉你,现在的大势虽然于我们不利,但是他们还不怀疑我们,他们还是信任我们的,所以走金主任说的那条路,还是有可能的。因此,我们要采取紧跟他们严防出漏洞的策略。我最担心的是你那里。那个大字报案你再从头至尾好好地捋码捋码,看看到底还有什么漏洞没有?如果有,赶快抓紧时间采取措施,要做到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你听明白没有?千万千万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上面肯定要派人来复查,黄福瑞也不是好吃的果子。我讲的这些,其利害不但关连着我们的前途,也关连着我们的性命,你懂吗?”
  “我懂,我怎么能不懂这个呢。大县长放心,我不是没有头脑的三岁孩童,也不是做了一年两年的公安工作,我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想到了,都做了工作,这个你已经知道了,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义,我不想批评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把困难设想得多一点呢?设想困难多好,还是少好,你说?”
  “接受大县长的批评。这么吧,我再好好捋码捋码,把可能的漏洞都找出来,立即采取措施,保证万无一失。具体怎么搞,有了方案,我再向你汇报。”
  “这就对了。”
  “大县长还有什么指示?”
  “……暂时没有什么了。”
  “那我放电话了?”
  “你再等等。注意一定要沉着冷静。特别要注意你的说话,宁可少说一句,不要多说半句。要控制自己的感情。另外,适当到栗宝山那里汇报几次。”
  “记住了。”
  “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有什么紧急情况,你一定要早一点告诉我。大县长,我想最后说一句话:你不要怕,如果有谁想端我们,我先让他去见阎王!”
  “小声点!就这样吧。”
  贾大亮放下电话,沉思了好大一会过后,返回去,再想路明那一边。对路明,他是最不放心的。他不放心石有义,是因为石有义有勇少谋。不放心路明,则是因为路明对他不忠。这个几年以前他就发现了。路明在当上财政局长,得到了实惠以后,就想脱离他,就想洗手不干。虽然路明不曾说过一个不字,不曾有半点违他旨意的举动,但凭着他多年养成的特殊感知力,他知道了他的内心所想。苦于没有适合的人接替财政局长一职,也怕动了他,促使他狠了心,反而捅出漏子。所以对路明一直采取既用又防的方针。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不积极向他反映情况,那次他打电话找他,他还借口不在,不接他的电话,过后也没有主动向他解释。尤其让他生气和怀疑的是,他跟着去北京招商引资,交给他的任务是破坏,可他中间丢下银俊雅就回来了,说什么北京招商引资的事已完全告吹了,结果使人家后来的活动畅通无阻,以至获得了那么大的胜利,他还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胜利的梦。他真怀疑路明根本就没有按照他的旨意去办,他中间回来说不定是成心的。更麻烦的是,他成了写检查待处理的一个对象。要是人家给他点压力或者诱惑,他真没准会叛变的。即使不是这样,栗宝山要抓住这个问题,把他的财政局长免了,那也是很危险的。有他在那个位子上压着,别的人就是知道什么,也不敢说。要是把他拿掉了,就很难说了。对石有义,他可以有什么说什么,不必顾虑。对路明,他就不敢这样做了。他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不说不行,说又顾虑重重。为了这,他在屋子里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抽了一根烟又一根烟。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拨通了路明家的电话。
  “……谁啊?”过了会,电话里才传来一个怯生生的男音。这使贾大亮不由心里一惊,未敢答腔立刻把电话挂上了。“怎么回事,连声音都变了?难道……难道他已被吓得精神崩溃?还是有人在那里正做他的工作?”贾大亮十分惶恐地这样想。
  这个时候,路明确实有点精神崩溃的样子。他跟老婆赵玉贤,原本都是胆小怕事的人,起先赵玉贤只是想住个大房子,在人前有个脸面,抱着试试看跟贾大亮的老婆冯玉花套近乎,想不到贾大亮得了她的身子后,她丈夫路明直线上升,很快就当上了财政局长。不但住上了大房,而且得了很多很多的实惠。期间有快乐,也有恐惧。每当贾大亮要路明在财政上做一次鬼的时候,两口子吓得总有好些天睡不着觉。几年来,两个人不知有多少次讨论过洗手不干的问题。无奈,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他们始终下不了决心,不敢向政府坦白,更不敢不听贾大亮的,一直在激烈的矛盾中维系着同贾大亮等人的联系。栗宝山来了以后,他们越发感到前途渺茫,形势不妙,又一次讨论了洗手不干的问题,结果还是下不了决心。贾大亮要他到北京破坏招商引资,他不得不听。而且不得不有所行动。当他看到银俊雅和郭莉到农总行的努力又一次失败了的时候,以为北京的招商引资彻底告吹了,因此心里也很得意,急匆匆回来给贾大亮汇报交差。想不到他回来以后,栗宝山和辛哲仁都去了,不但争得了农总行的低息贷款,竟然还签订了十三个矿业开发的项目。这一来,他是两头都难以交代了。贾大亮肯定恼怒他,怀疑他。栗宝山已让他深刻检查,听候处理。他成了两个夹缝里的一个重点人物,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回呢?贾大亮那里要是怀疑他不忠,他会立即杀他灭口的。他要杀他,他无论如何都防备不住,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他是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栗宝山也不是好惹的。他肯定要抓住他这个把柄不放。自古墙倒众人推。他一整治他,对他有意见的,了解点情况的,一定要提供线索揭发他。一搞两搞,他也许就全完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路明正在屋子里这样思前想后,惶恐不安的当儿,贾大亮打去了电话。随着一声铃响,路明和赵玉贤都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起初,两个人看着电话机,谁也不敢去拿。后来,路明要拿,赵玉贤挡住他,不让他拿。路明断定是贾大亮来的电话,他考虑不能不接,所以硬推开赵玉贤,拿起了电话,但因为过分紧张和胆怯,延长了一会时间,怯生生地问了那么两个字。听到对方把电话挂了,也赶快把电话挂上了。
  “怎么回事?”赵玉贤问他。
  “那边不说话,把电话挂了。”路明感到奇怪地回答。
  “你真是废物,不叫你接,你偏要接,接就接吧,堂堂正正大大方方地说话呀!瞧你那迟疑,那畏缩,那声调,就好像已让人家判了死刑似的。”赵玉贤极生气地骂他说。
  “能听出来我说话的声音不对?”路明很不安很沮丧地问。
  “何止是不对。可能人家打电话的目的,就是要侦察你,听了你那声音就够了。你真是!你等着倒霉吧。”赵玉贤悲哀地抱怨着。
  “唉!我真是,该怎么办呢?”路明焦虑不安地在屋子里打起磨磨。过了会,想到自己的判断,安稳下来说:“我想一定是贾大亮打来的。”
  “他打来的就好呀?他听了不更怀疑你吗?”赵玉贤说。
  路明经妻子一提醒,才想到了这一层。可不是吗,贾大亮听了会更怀疑他,这更可怕呢。于是,他的精神越发紧张了。他提出干脆主动给贾大亮拨个电话,解释解释。他老婆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做,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在两口子争论不下,束手无策的时候,那电话机又吱啦的一声响了。
  这一回比上一回受惊更大。两口子呆呆地看着电话机,一时全不知该怎么办了。
  “你,接吧。”过了一会,赵玉贤对路明说,这回她倒主张接了。
  “我……?”路明很犯难。
  “你振作起来,接,跟平常一样。”赵玉贤给他壮胆。
  路明镇定一下自己,拿起了电话:“喂,那里?”
  “是路局长吧?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对方说完这句话,立即把电话挂断了。
  这是他们一个耳目来的电话。按照他们的规定,路明应立即把这一消息转告给贾大亮。路明想,这正好给了他与贾大亮通话的一个机会。经与老婆商量。路明拨通了贾大亮家的电话。
  “啊?”贾大亮拿起电话,不紧不慢不大不小地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黄县长坐车回来了,去了招待所。”路明未加一个字地说了这话,不再言声,等候对方的反应。
  “是吗?知道了。嗯……”贸大亮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和路明说几句呢,还是就此挂上电话。
  路明听见贾大亮拖着一个嗯的音,揣测着他的心态,不知他要说什么,心里很紧张。
  “还有别的事吗?”贾大亮犹豫一下,试探地问道。
  “没有了。”
  “……那好吧。”
  “好。”路明不由自主地急忙挂上电话。
  贾大亮听见路明把电话挂了,拧眉沉吟了一下,然后拨通金九龙家的电话,把黄福瑞回来以及去了招待所的情况告诉他,要他安排人设法了解黄福瑞去找辛哲仁的谈话内容。
  金九龙跟贾大亮一样,他回家后也是开动脑筋分析形势。在贾大亮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坐在电话机跟前。因为他知道贾大亮一定要打电话来跟他交换意见。他没有想到贾大亮打电话是给他交待这样一个难办的任务。不过,他没有说一句推辞的话。他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讲困难、推辞,只能惹贾大亮生气发火。与其如此,不如痛快地应下来,至于完成了完成不了,过后再说,反正他不能强迫他去干既暴露了自己,又达不到目的傻事。放下电话以后,他想了想,然后拨通一个同伙的电话,把任务交了出去,并要对方千万注意不要暴露了自己。那个同伙心领神会地只是应着,“是,是”。
  事实上,他们要想偷听辛哲仁那个屋子的谈话是很难办到的。因为栗宝山早已采取了防范措施。他以保证地委书记的安全为由,安排了几个人围着辛哲仁的住室进行巡逻,使他们无法走近那个房间。在黄福瑞的车开进招待所的时候,栗宝山在那个屋子里跟辛哲仁谈着。他们几个小时前就知道黄福瑞要回来。
  黄福瑞那天到地区以后,找辛书记没有找见,找见了专员。专长只是听了他的一番申述,由于不了解案件的具体情况,加之事关重大,没有表示什么态度。他听说辛书记去某县了,就又追到那个县,结果还是没有找到辛书记的踪影。
  后来,他又返到地区,找地委行署的其他领导,找政法委,找公安处,凡能找的人,他都找了。但这些人既没有对他表示同情和支持,也没有向他提供案件的任何情况。这些使他心里感到格外的难受。这时候,他听说辛书记和栗书记都从北京到太城了,便赶快坐上车朝太城而来。
  在县招待所见到辛哲仁和栗宝山以后,黄福瑞用焦急而痛苦的声音申述了自己对栗宝山的欢迎,以及对栗宝山给银俊雅平反的赞成,用共产党员的党籍作保证,大字报案件绝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要求组织上明察,要求两位书记为他做主。辛哲仁和栗宝山都告诉他,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大字报案件是不是他指使儿子干的,凭的是事实,是证据,不是凭谁怎么说,要相信政法部门会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作为他,应当如实提供情况,接受审查,不能有抱怨情绪,不能无根据地怀疑什么人。两位书记对他中途扔下工作不管,跑回来做自己的事,提出严厉的批评。整个谈话进行了约两个小时,使黄福瑞受到深刻的教育。虽然两个书记没有说一句相信他的话,但黄福瑞从整个谈话的内容、气氛和书记们的神情中体会到,两位书记都是相信他,理解他的。尤其谈话结束,在他站起来告辞的时候,两位书记握他的手握得很有力,使他不由得涌下了狂放的泪水。
  打发来探听谈话内容的几个人,没有探听到谈话的内容,看见黄福瑞泪流满面地离开了招待所,便凭其推测,给主子做了一个汇报。
  这天晚上,黄福瑞回到家,写检讨一直写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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