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

作者:阎真



九月初我拿着录取通知去中医学院报了到,一去就傻了,宁副院长带四个博士,只有我是正经学中医的,其它三人,一个是云阳市委副书记,一个是省计生委副主任,再一个就是任志强。当初任志强也来参加考试我感到意外,也觉得可笑,谁知他真录取了。从没学过中医的人可以跳过硕士直接读中医博士,这世界真的是改革开放了,老皇历是翻不得了。这些怪事离开了权和钱就根本不可能发生,我不用去了解就明白,否则他们凭什么?什么事都是人在做,规则只能限定那些没有办法的人。对有办法的人来说,规则还不如一张揩屁股纸。别的人做不到,看还是看得到的。看清了虽没有办法,但对那些黑纸白字的东西,谁还会当真?除了我,他们都是坐小车来的,看到这个场面,我觉得自己实在也没有必要那么兴奋。倒是中医学院药物系有两个副教授和我们一起考的都没考上,有的人从鱼头吃到鱼尾,是以另外一些人吃不上为代价的。我想他们会到上面去捅一家伙,叫一叫委屈,可居然没一个人吭一声。现在的人修养真好啊。再想一想他们也只能这样,事情就是如此,就摆在你的鼻子下面,看清了又如何?看清了也就白看一眼罢了。他们只能修养好,修养不好又能如何?

申科长说得不错,好事它要来,门板都挡不住。年底厅里又下了文,调我到医政处当副处长。下文的那天尹玉娥一脸的疑惑,不停地用眼睛来瞟我。她家老彭已经从副处长的位子上被撤下来,她整天萎靡不振,说话像长了霉似的,没有几句不是阴暗潮湿。对那些刻毒的怪话我装作听不懂,也不报告,打死老虎没有什么意思。也许她本能地感到了自己的厄运和我的幸运之间有着什么联系,可找不到其中的线索。她显然不相信我凭董柳会打针而好运连连,但纵有千般怨气,也只好隐忍不语。我感到自己的心变硬了,对别人的痛苦如此平静。我把事情给她交待了,说:“还有什么事你来医政处找我。”她说:“没什么事了。”想不到面对面坐了五年,分手时如此冷淡。她这个任性的人,也不想想我池大为今天是何许人也,把一肚子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这能有出息吗?

到了医政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小梁开玩笑说:“池处长,今年是你的大年啊。”我说:“我是一棵桔子树吗?”又指了袁震海说:“你把我这个假处长叫成了处长,真处长会有想法的啊。”我想着按惯例应把处里的人召在一起开个见面会,可袁震海一字不提。按我以前的想法,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真不屑于去争,可事情就是这点鸡毛蒜皮凑起来的,这些地方不斤斤计较,被冷落了还装作毫无感觉,那以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出了局,连手下的人也会看小了我。见面会也只是演个戏,可哪怕是戏也非演不可,圈子里形式比内容更有内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说:“什么时候跟大家见个面吧,处里的同志我也只是面熟,名字都叫不上来。”小袁作沉默状手一拍桌子说:“我正在想怎么安排呢。明天下午厅里考法律常识,考完了大家见见面。”我说:“就那样吧。”能有那么个意思就可以了,我也不想过分计较。下了班我看到厅里的通知,明天下午三点半到五点考法律常识。我想考完了再回到处里来,就下班了,那还像个什么见面会?泻肚子似地稀稀拉拉的那还不如没有的好。我心里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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