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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残酷淘汰

  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地底的黑暗。

  ——(德)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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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守夜者组织后,萧望让大伙儿都回去抓紧休息,以备下一轮竞赛。而自己,只身前往指挥部复命。

  组织基地里熙熙攘攘的,“火狐”组成员们显然也回来了,从他们欢天喜地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们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出色,甚至可能超过了“战鹰”组。

  唐铛铛很是不服,如果不是自己轻信了连凌漠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判断,他们完全有可能更早发现H犯的活动轨迹和藏身地点。不仅仅是在时间上超越“火狐”组,更是可以抓个活的,获取更大的荣誉。就这样想着,想着,唐铛铛在宿舍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真的是因为目标建筑物和东林学院图书馆的样板在一起,才让凌漠也错误判断了地区吗?可是凌漠又是怎么从百度上找到那张照片的呢?她想来想去,突然想起,她在父亲的电脑里看过凌漠的资料。凌漠明明就是南安市南口区人,而那个建筑物样板群就在南口区!难道凌漠知道这个建筑物样板群,而故意误导她吗?她实在不敢相信这个自己父亲带出来的学生居然如此卑鄙地利用她去获取利益。凌漠的记忆力超群是有目共睹的,连他自己都从不避讳。不管上什么课,几乎老师说一遍,凌漠就可以立即背下来,这还让萧望哥狠狠地羡慕了一把。如果他真的记得东林学院图书馆,那他也应该记得附近全是荒地而根本没有其他建筑啊!唐铛铛实在是胸闷难平,最终,她还是决定起身前往男生寝室,去找凌漠质询。

  前两天晚上的谈话,让唐铛铛心中的凌漠形象并不差。说夸张一点儿,凌漠那一张白净的脸、那神秘的刀疤还有淡淡的语气,甚至给唐铛铛带来不少好感。

  唐铛铛的内心还是认为凌漠应该不会是故意骗她,一定是样板房的重叠同样也误导了凌漠,而且,凌漠现在一定对她很是负疚。就这样,唐铛铛焦急地在宿舍楼下等待着。守夜者组织并没有女生不能进男生寝室之说,但唐铛铛依旧矜持地选择了在广场见面。

  凌漠出现在她的视野的时候,和以往一样面色平静。连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也没有。

  “凌漠,你为什么要骗我?”看到凌漠没事儿人似的,唐铛铛顿时暗暗有些恼火。她不想藏着掖着,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了?”凌漠茫然。

  “你说那个建筑是在东林市东林大学附近,结果呢,那明明就是我们南安市南口区的!”唐铛铛越说越委屈,“你害得我们南辕北辙,耽误了时间,而且因为我们晚到了一天,案犯被人杀了!”

  “什么?不可能吧!可那背景应该就是东林学院的图书馆啊。”凌漠脸上乍现的惊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表演。

  “确实,我们最后找到的,是一片建筑物样板区域。目标建筑物的后面,就是图书馆建筑的样板。”唐铛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审讯”凌漠,“你是怎么在手机里找到这张照片的?”

  “我,我只记得曾经好像看过那张图片,对流浪狗印象深刻,所以还能从百度里找到。”凌漠一脸真诚地解释,但是并没有拿出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自己,“因为图片里是模型,所以这才误导我以为那个建筑是在真实的图书馆建筑的附近。”

  “你不是到现在都以记忆力超群自居吗?”唐铛铛脸蛋涨得通红,“难道你就记得图书馆的样子,却不记得图书馆的周围都是荒地,没有建筑?”

  凌漠说:“我是小时候去过东林学院,那时候确实周围都是荒地。但是我以为是后来才在图书馆旁边又盖了这个建筑,毕竟这么多年了。”

  唐铛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再将对话深入下去,只有说:“那你也应该告诉我疑点,而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肯定是在东林学院附近!而且,而且,我搜过你的资料,你根本就没去过东林市对不对?你……你是不是为了赢,才故意骗我的?”

  凌漠一脸无奈:“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我没有骗你。”

  唐铛铛脑子一片混乱,她越说越急,眼眶里甚至闪起了泪花:“如果你没有骗我,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吗?”

  凌漠看她急了,反而冷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唐铛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能证明。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没有骗你。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你还是先回去冷静下吧。我先走了。”

  “不准走!”唐铛铛喊。

  凌漠已经转身,渐渐消失在男生寝室楼道的那一片阴影之中。

  唐铛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难道自己真的冤枉了凌漠?不然,他怎么可以做到如此理直气壮?

  前往指挥部汇报情况的萧望,在指挥部的门口,就听见“火狐”组组长韩柱正在向指挥部汇报的情况。“火狐”组本次任务,简单明了、一气呵成。凌漠虽然在第一天的查缉战术课上突发异常,甚至伤了唐铛铛,而且在事后并没有对这一举动做出合理解释,但是他却在后面的分析研究中,最先利用自己超群的记忆力,发现了犯罪嫌疑人G的性格特征,根据这些性格特征明确指出了G的下一步走向。以至于在抓捕过程中,警队采用守株待兔的形式,就轻而易举地抓获了G。

  美中不足的是,原本以为同属恶势力犯罪团伙成员的G,却对其首领如何策划、煽动本次逃脱计划一无所知。数名审讯专家经过一上午的审讯,也没能让G开口。甚至最后专案组动用了测谎技术,没想到测谎技术得出的结果,居然是G对逃脱策划不知情。

  这让整个逃脱事件变得扑朔迷离。如果说之前的案犯只是盲从的话,这个策划者原先的马仔,绝对不应该不知道策划的方案和源头。

  虽然源头还并没有被守夜者们发掘出来,但是因为G的特殊身份,让守夜者们对策划者A、B的追捕工作有了新线索。

  根据G的交代,案犯A很疼爱自己的弟弟B,也非常迷信。据说他无论大事小事,只要难以决断了,就会去找一个叫聪慧道长的道士给算算。社团的人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个道长不过就是个江湖骗子,因为每次他都能从A那里获取不少好处,而出的主意经常会是一些骇人听闻、胡扯八道的东西,比如有个极端的邪术,说是要用喝阳刚之人的血来治疗阳痿、用活吞蚯蚓来治疗便秘什么的。不过,A一直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没人敢和A谏言。A对这个聪慧道长已经到了极其依赖的地步了。至于聪慧道长的具体信息或者联系方式,倒是没人知晓,大家都觉得他神神秘秘,但也都可以理解。毕竟,这就是江湖骗子的作风。

  案犯B也有个很重要的特征。他其实是一个血管性阳痿的患者,如果要维持正常性生活,就必须长期服药。但是这个线索,也只有像G犯这样比较亲近的人才会知道,毕竟是一个伤害男人自尊的疾病。而且,B犯不信西医,偏信中医,吃药的话只吃一些常见的调理中药。虽然他的病情一直在加重,但是目前还能靠中医勉强维持性生活。B也表示,在中药失效之后,他将试一试聪慧道长的办法。虽然A果真是吞过几次蚯蚓,引得周围人恶心好几天,但好在取人大量的血必须要杀人,A也不会轻易为弟弟去犯大罪。

  A和B只是恶势力的头领,下属们虽然都不认为他们身上背负有命案,但也不敢完全否认。要是他们真的有命案在身,却因为死者家属没有报案或是尸体被掩藏了,而一直没有案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情况,就可以解释他们策划逃脱的初始动机了。但对他俩为何不单独逃脱,而是要策划这么大规模的越狱行动,还是不能完美解释。

  守夜者导师们一致认为这些线索非常有用,必须拿出来给两个组共享。但是他们一致不建议两组学员开展对A和B的调查。不管他们之前有没有命案在身,毕竟,这两个人杀害了民警,策划了逃脱,是穷凶极恶之人,很有可能对学员们的安全造成威胁。导师们决定建议警方抽调精干力量,组成特别行动队,专门沿上述线索,对两名案犯的行踪进行追踪。

  萧望听得认真、思考入迷,甚至韩柱出门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萧望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走进了指挥部。守夜者的老成员们在讲台上坐成一排,各自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从外公和父亲的表情中,萧望已经猜到了最终的结果。但是他没有马上气馁,仍然声音洪亮地把“战鹰”组整个分析、抓捕过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出来。

  “虽然前期分析结果准确无误,并且精彩异常,但由于我的失察,未能在采取抓捕行动前核实各个环节,急于求成,最终因为抓捕时间被耽搁而导致犯罪嫌疑人被其他人提前杀死的结果。我对本次任务没有完美完成负责。”萧朗总结了一句。

  “为何会判断失误地点?”萧闻天问。

  “是因为我的指挥和判断失误。”萧望隐藏了凌漠误导的这一细节。

  “所以,结果你知道了?”萧闻天的声音里尽是惋惜。

  萧望点点头,说:“与‘火狐’组相比,我们任务过程存在瑕疵,结果未能尽善尽美。我们输了。”

  “既然你对结果没有争议,那么请你归队,按照游戏规则,小组内部先对本轮淘汰的学员进行投票。”萧闻天说,“今天天黑之前,上报你们的淘汰决定。”

  “我们已经决定了。”萧望说,“本轮我们淘汰的学员是,我。”

  “什么?”傅元曼和萧闻天一脸愕然。

  “你确定,你们首轮淘汰的就是队长?”司徒霸也很惊愕。

  “对。”萧望斩钉截铁。

  “为什么?”萧闻天的声音猛地高了,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之色。

  “我觉得,即便是淘汰,铛铛也应该在你之前。据我所知,是因为铛铛的武断,才指错了方向。”唐骏对萧闻天的心情感同身受,不同的是,因为唐铛铛之前的求助,唐骏清楚地知道,本轮“战鹰”组失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萧望既然有意保护唐铛铛和凌漠,他也不好点破。当然,他含沙射影地说此番话也有自己的私心,毕竟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在组织里吃苦。

  萧望给了唐骏一个坚定的眼神,意思是告诉他,不要拆穿整件事情。

  “至少,萧朗也应该淘汰在你之前。”萧闻天补充道,“他这轮有成绩吗?”

  “不。我刚才已经说了,本组的失败,是因为我指挥失策。”萧望淡淡地说,“萧朗在本轮中起最关键作用,因为他发现了案犯的特殊行为特征。唐铛铛在本轮中起到决定性作用,因为她的技术破解了最后的难题。他俩是功臣。”

  “那其他人呢?”冯建国说。

  “其他人虽然没有功劳,但是也并无过错。”萧望毅然决然。

  “我觉得,用长远的眼光考虑,你才是这个组最有潜力的学员,你不可逞一时之气,最后让‘战鹰’组一败涂地。”萧闻天不依不饶地挽留。

  萧望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从整个任务的过程来看,我并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所以我有负您的重托和期望,没能表现出‘最有潜力’的样子。我觉得萧朗和铛铛,才是‘战鹰’组的骄傲。”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征求组员的意见比较好,我们需要的是民主的结论。”傅元曼默默地说。

  “我觉得既然是游戏,就要有游戏的规则,我无功有过,当然是我被淘汰。”萧望说,“如果老师们因为亲情或者是其他的原因,让我去淘汰其他学员,那才是破坏游戏的规则。没有了规则,这个竞赛还有意义吗?”

  萧闻天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傅元曼挥手制止。傅元曼知道,萧望刚才的一番话有理有据,如果自己再坚持,便有不公之嫌。而且,他已经看出,萧望去意已决,执意挽留毫无意义。

  “好。尊重你的决定。”傅元曼说,“十分钟后,张榜公布。萧望收拾行装,下午之前,交回徽章、手枪等一应物品,退学。”

  说到“退学”两个字的时候,老人的声音竟在瑟瑟发抖。

  萧望关切地看了外公一眼。

  指挥部里的气氛很是沉闷,其他几个导师收拾好自己的记录本,纷纷离开,只留下萧闻天和傅元曼。他们知道,这两个守夜者组织的老组长需要空间,和他们认为的重点培养对象,好好谈谈。

  “为何如此决绝?”见其他人纷纷离去,萧闻天默默地说。

  萧望蹲在父亲的身边,右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安慰似的说:“爸,不在守夜者,我也会是好警察,不对吗?”

  “可是你知道吗?你是我和你外公共同的期许!”萧闻天的眼角有些湿润,“我们希望你能够继承我们的衣钵,我们希望你能挑起组织复兴的重担。”

  “萧朗也是!”萧望说。

  “他?他愿意当警察吗?他来这里是我连哄带骗弄来的!三个月后,三个月后,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决定!”萧闻天痛慨。

  “永远不要用固定的眼光看待萧朗。”萧望安慰情绪失控的父亲,“至少,这一轮他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

  萧闻天没有吱声。

  还是傅元曼先想开了点儿,他笑着说:“回去好好干,以后还是有重进守夜者的希望嘛。”

  “嗯!一定!姥爷。不管在什么岗位,小望都不会让您失望。”萧望说。

  根本睡不着觉的萧朗在操场上跑完几圈后,一身是汗地回到了宿舍,见萧望正在给行李打包。

  “怎么了,哥?又有任务要出差?”萧朗一边擦汗,一边说。

  “你真的不想当警察吗?”萧望岔开话题,说。

  “怎么又问这个问题?”萧朗脱下汗透的背心,光着脊梁,说,“我还是更渴望无忧无虑的生活吧。咱们家啊,有你这个‘策划者’的继承人继承家业就可以了,哈哈。”

  “没人比咱俩更亲、更相似了,咱俩是一脉相承啊。”萧望慈爱地盯着弟弟。

  “那我就是基因变异?”萧朗不知为何萧望郁郁寡欢,腆着脸想把哥哥逗笑,“或者,我是我妈充话费送的?”

  “以你的才智,可以把我们萧家的荣誉继承下去。”萧望没笑。

  “喂,老大,今儿是咋啦?别搞得和临终遗言一样好不好。”萧朗说,“咱们家有你!你是老大,你去继承。”

  话音刚落,宿舍门猛地被人推开,门口站着气喘吁吁的唐铛铛。萧朗猛地看到唐铛铛,赶紧从床上抓起衣服挡住赤裸的胸膛,叫道:“喂!大小姐!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你别过来啊!”

  唐铛铛完全没有理睬萧朗,拽住萧望正在往箱子里放的衣服,声音都带着哭腔:“为什么淘汰的是你?”

  “啊?”萧朗恍然大悟,“这帮老头不是扯吗!凭什么淘汰你?这一轮是凌漠使诈,该淘汰的是他!”

  “我更愿意相信凌漠不是有意使诈,这件事情我也没有和导师说。而且,淘汰我,是我自己的决定。”萧望拍了拍萧朗的肩膀,说,“愿赌服输。”

  “那你也不能被淘汰。”唐铛铛说,“我走就是了,反正我爸爸也不同意我当警察。”

  “你俩都别客气,我走。”萧朗把衣服重新扔在床上。

  “你们俩是功臣,哪有功臣被淘汰的道理?再说了,你们俩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就这么跟凌漠认输了?说的就是你呢,萧朗,你不是总不服气那小子吗?”萧望暖暖一笑,“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们俩至于吗?你们啊,好好代替我去表现,争取最终击败‘火狐’组。”

  “可是萧望哥,我真的不想……不想要你走!”唐铛铛的眼睛已经红了。

  萧望拉着弟弟妹妹坐到床边,低声说:“其实,我离开并不一定是坏事。还记得那个案犯V吗?我一直在怀疑他才是策划者。所以,即便离开守夜者,这三个月的长假,我也不会回单位去销,我要利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抓住V。如果我所料不错,我肯定是要立功的,既然立功了,还怕守夜者组织不召回我?所以啊,如果你俩还想和我共事,就好好地表现,别被淘汰了,等着我回来。”

  萧朗和唐铛铛听萧望这么一说,才稍感安慰。

  萧朗问:“可是那个V,在入狱的时候连身份都没有查清,那么你怎么去找他啊?”

  “我这几天,抽空找辖区派出所民警问了。”萧望说,“这个V当初因为在公交车上盗窃被抓现行后,在派出所一顿胡侃,但是就是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个人口音里有明确的东北口音,而且是沈阳附近区域的。”

  “所以你就去东北找他?”萧朗学着东北话说,“那旮旯几千万人口怎么找?”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萧望神秘一笑,“你们就不用管了,我会经常来电话抽查你们俩的学习情况哦!给我好好表现。”

  两人微微点头。

  “还有,萧朗你要答应我。”萧望说,“铛铛就像是咱们的亲妹妹,毕竟这里是战斗在一线的组织,随时都会有危险。我要求你,萧朗,尽自己的全力保护铛铛的周全,等我们再相聚的时候,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放心吧,少不了。”萧朗即便是心情阴郁的时候,依旧改不了自己的逗比本色,“不过你得数清楚她有多少根头发先。”

  萧望哈哈大笑,唐铛铛紧紧抿着嘴,又怕萧望笑话,硬是把自己的眼泪给憋了回去:“萧望哥,你要早点儿回来啊!”

  萧望又安慰了两人几句,提起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宿舍门口,九个组员默默地列成一队,像是为萧望送行,就连留在市局帮助解剖尸体的聂之轩也闻讯赶回基地,默默地站在队尾。萧望大为感动,上前和每个组员拥抱。虽然只有一周相处的时间,但是他们已经建立起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在和聂之轩拥抱的时候,萧望悄悄地说:“帮我好好照顾弟弟妹妹。”

  聂之轩坚定地点点头。

  2

  萧望慢慢地走到了守夜者组织大厅门口,走到了那颗巨大的守夜者组织徽章的下方。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摸了摸陈旧却仍在闪耀的守夜者组织徽章,他仰头看着墙壁上的“守夜者”三个大字,一脸的依依不舍。许久,萧望像是下定了决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唐铛铛默默注视着萧望的背影。

  萧朗和唐铛铛一起来到操场边的石墩旁,并肩坐下。

  “好啦,铛铛,这不是还有我吗?”萧朗拍了拍唐铛铛的后背。

  “都怪我,我可能毁了望哥一生的志向。”

  “没那么夸张。”萧朗说,“我哥牛啊,只要在警界,就会一直发光。说不定还能组建个守日者、守月者什么的。”

  “我还是觉得我太傻了。”唐铛铛用胳膊戳了萧朗一下,怪他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没个正形儿。

  “你这不是傻,是单纯。”萧朗说,“和谁都能交心。只能怪凌漠那小子太卑鄙了,连你这么单纯的女孩子都骗。”

  “可是,凌漠说他找到的是模型的照片,而自己记得的是建筑实物,所以他说他也是被误导的。”唐铛铛说,“当时他给我看的是一只流浪狗的照片,流浪狗就在建筑模板群旁边。他说他记得流浪狗,所以能找出这张图片,但是并不知道这张照片的背景是模板群而不是真实的建筑物。”

  “你还信他?”萧朗说,“这家伙就没一句真话!他一定明知那个南口区的建筑物模板群的历史,才可以从百度里找到!通过一只狗能找得到照片?骗谁呢?”

  “对啊!你不说,我怎么都忘了!”唐铛铛突然记起了什么,说,“凌漠这个人,户籍就在南口区!而且他九岁就来南口了!他肯定知道那个模板群的所在啊!”

  “你,你怎么知道他几岁来的?”萧朗疑惑。

  唐铛铛没有回答萧朗,一个劲儿地说:“我真傻!我真傻!他从九岁就来了南口,然后在初中的时候就辍学了!他还和我说,他小时候去过东林市!资料里根本就没有记载!”

  “初中生来当警察?”萧朗瞪大了眼睛,“没搞错吧?”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我爸爸的助教。”唐铛铛说,“这个人以前前科劣迹斑斑,就是一个市井混混。”

  “你爸爸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渣滓?”

  唐铛铛摇了摇头。

  萧朗试探着问:“不过,你对凌漠怎么这么了解呢?”

  唐铛铛低着头,沉思良久,说:“我黑进了我爸的电脑,看到一个文件夹,很此地无银地写着什么唐诗宋词,还隐藏着。文件夹是加锁的,里面就是凌漠的资料。说来也很奇怪,就连我爸爸那么神通广大的人,也没有查清楚凌漠的身世。除了户籍上只言片语的记载,就没有其他线索了。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对凌漠那么感兴趣,但从记录上看起来,我爸是用心去调查凌漠了,只是他也没查出眉目。”

  “他是你爸爸的助教,你爸爸就没问过他吗?”

  “肯定问过,但看起来,他对我爸也隐瞒了身世。”唐铛铛说,“总之,这个人奇怪得很。我爸可能就喜欢这种神秘感吧,还秘密地对他进行培训训练,还有训练记录呢!”

  “那他是高手吗?我倒是想领教领教。”萧朗捏了捏拳头,说,“作为导师,你爸爸开诚布公地去调查他就是了,为什么还要秘密进行?”

  唐铛铛摇了摇头,朝着早已没有了萧望背影的大门远眺。

  “说来也是,你和凌漠算是同门,结果却被他出卖。”萧朗说,“看来这小子很会把握人心啊。”

  唐铛铛使劲点点头,说:“我开始是防着他的,不准备告诉他我当时研究的进展,还有下一步侦查工作的苦恼的。结果他很温柔地说,他们组已经明确了目标,还把分析过程都告诉我了。而且他是因为在上课时伤了我,专门来找我道歉的。我看他说得真诚,而且先告诉我他们组的进展了,所以我也就病急乱投医,想顺便让他帮我想想办法。”

  “这小子真够心机的。”萧朗咬着牙说,“他,温柔?就那张刀疤脸也能温柔?难道他是学表演的吗?”

  唐铛铛此刻又想起了萧望,说:“咱们至少三个月都见不到望哥了!望哥不在这儿,咱俩能学得好不?”

  看似大咧咧的萧朗,回想起萧望离别的一幕,莫名地感觉到胸中有一股压抑着的不快。加之眼前唐铛铛的楚楚可怜,一股热血涌上了萧朗的胸膛。他捏着拳头,默默地把唐铛铛送回了宿舍,自己则径直去了凌漠的宿舍。

  凌漠躺在床上看案卷资料,同舍的韩柱正在絮絮叨叨地跟凌漠说着什么,凌漠有一声没一声地敷衍着。

  萧朗猛地推开宿舍门,冲了进去,一把抓住凌漠的领口,把凌漠从床上拎了起来,直接一个过肩摔,凌漠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站起来!”萧朗红着眼睛,低声怒吼,“是个男人,就站起来!”

  韩柱跑过来想拦住萧朗,被萧朗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他见局势不妙,侧着身就从萧朗身边溜出了门外。

  凌漠被这一摔给摔蒙了,在地上趴了一分钟,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脸上依旧是一脸的冷漠。

  萧朗又上前去抓凌漠,凌漠一个倒退、一个格挡躲过了一招。没想到萧朗紧接着一个扫堂腿,直接踢在凌漠的小腿肚子上,凌漠一个踉跄,他的脸正好迎上了萧朗的一记重拳。凌漠仰面摔倒,鼻孔鲜血直流。

  又是许久,凌漠再次爬起身来,他的身形不算太稳,却果断地向萧朗反扑过来。在萧朗躲闪的一瞬,凌漠猛一个加速,想从萧朗身边逃出宿舍。没想到,在掠过萧朗的一霎,萧朗又是一记摆拳,再中凌漠面门。凌漠扑倒在床上,雪白的床单被口、鼻涌出的鲜血染红。

  “卑鄙小人,亏唐铛铛那傻姑娘那么相信你。”萧朗一边说着,一边举脚向依偎在床边的凌漠踹去。

  “住手!”

  宿舍外一声怒吼,让萧朗的腿抬在半空。

  “三招制敌,不错啊。”司徒霸坏笑着说。刚才的怒吼显然不是来自于他。

  跟在司徒霸背后的,是守夜者组织的“策划者”,萧朗的父亲,萧闻天。此时的萧闻天还没有从大儿子主动请辞的阴郁中走出来,小儿子就又出了这档子事。他气得全身颤抖,一把拽过萧朗,一巴掌就打了上去。

  没想到萧朗一个急退,居然躲过了这巴掌。萧闻天抡起胳膊再打的时候,被司徒霸拦住:“萧组长,公事不宜私刑。”

  “混账东西!”萧闻天怒道,“我留你在这儿就是丢人现眼的?看来我是错了!要是把你留下,我这个守夜者的名声,早晚要给你败了!”

  “不过这小子刚才那三招,使得还是很漂亮的。”司徒霸眯着眼睛笑着说。

  “依照守夜者组织规程,学员内部私斗,除名!”萧闻天的脸涨得通红,“萧朗,你赌输了!按照赌约,以后无条件服从我!回去准备复读,明年报考警察学校!还想自由自在、花天酒地吗?没门!”

  萧朗梗着脖子,不说话。

  司徒霸指着躲在身后的韩柱,说:“四十几年前,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最讨厌爱打小报告的同学。你不试图制止殴斗,反而去打小报告,有违我司徒霸的风格。现在我收回对你的推荐,你收拾收拾铺盖,滚蛋吧!”

  刚才还一脸邀功表情的韩柱顿时蒙了。

  “这不行!他举报学员违规行为没有错!”萧闻天说。

  “我本来是想让他继承我的‘伏击者’的,当一个‘伏击者’,不,还是一个学员小组的组长,遇到这种情况,不敢动手制止,只敢打小报告?快丢死我这张老脸吧!我撤回推荐,取消他的资格,也没有错吧?”司徒霸坚持起来也是不留情面,“还不收拾?等着过年呢?”

  韩柱红着脸,开始收拾行装。

  司徒霸转过脸,忽然笑眯眯地对萧朗说:“上课的时候,我看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萧朗,你把我教给你的东西,和你的好朋友切磋,是不错。但是,总也要分时间地点啊。这里施展不开手脚,那样的切磋不公平,对吧,凌漠,不公平。”

  萧闻天知道司徒霸是看中了萧朗的潜质,在为萧朗找借口开脱。但是,萧闻天更知道萧朗是自己的儿子,所以自己就更应该铁面无私。他打断了司徒霸的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萧朗,交回徽章和手枪,退学!”

  萧朗气鼓鼓地转身就走。

  凌漠突然一把抓住萧朗的胳膊,说:“萧朗,这次我输了,等我练练,咱俩再切磋。”

  凌漠这一举动,让萧朗着实吃了一惊。

  司徒霸见凌漠应承了他的借口,满足地笑着说:“老萧,你看,你看,我就说嘛,这俩人在温习我给布置的功课呢。”

  萧闻天怒气未减,说:“胡扯!切磋能打得一脸血?切磋能在宿舍里?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生死兄弟?你们不要为他开脱!”

  “萧老师,我们真的是在切磋。”凌漠站直身体,一脸诚恳地说,“练习格斗技术,不算违规吧?我这就是点儿皮外伤,也是因为宿舍地方小,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萧闻天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萧朗更是一脸茫然。这个刚刚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的人,此时居然在为自己说话。凌漠绝对不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他能用卑鄙的手段对待铛铛,就能用更卑鄙的手段对待自己!眼前这变化来得太快,萧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难道凌漠又要耍什么招数害自己?不会啊,这个时候只要他不说话,自己肯定是被除名了,这难道不是最严厉的报复吗?

  “那,那我呢?”韩柱弱弱地问了一句,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你?你还等着让我帮你收拾行李呢?”司徒霸反问。

  凌漠显然也对韩柱没有什么感情,并没有站出来帮他说话。

  韩柱左右看看,一脸委屈地背起包,悻悻地离开。

  “萧组长,你看,这事情都查清楚了,要不,就这样?”司徒霸来打圆场,“你们别光练身体,脑子更重要!去去去,快去干活儿去!还有十几个犯人没抓回来呢。”

  萧闻天看下坡的台阶已经铺好,于是就坡下驴,甩了甩衣袖,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司徒霸跟着把门带上。

  房间里,就剩下萧朗和凌漠两人。

  萧朗回头看了看正坐在床沿擦鼻血的凌漠,问:“你什么意思?”

  凌漠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他对萧朗的问话置若罔闻。

  此时的萧朗,对自己刚才的行为产生了后悔。倒不是因为凌漠为他遮掩过错而心存感激,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人毫无好感。他后悔,是因为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哥哥的声音。半个小时之前,哥哥在临走的时候,还语重心长地要求他努力做事、好好表现,而且哥哥那一番问话,似乎寄托了整个家族的期望。他知道,哥哥回来的那一天,就是他解放的那一天。但是为了哥哥的嘱托,他也应该在守夜者组织里表现优异,而不是胡作非为。哥哥不在组织里了,萧家的荣誉也就自然而然承载在了他的身上。

  凌漠的误导让哥哥被淘汰,让唐铛铛被伤害,所以萧朗才会如此怒不可遏。一时冲动,差点儿让他面临退学的危险,那哥哥对他的殷切期许,他又该如何回应?哥哥让他好好照顾铛铛,他又该如何复命?

  想到这里,萧朗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回,真是大难不死,看来以后自己这个暴脾气,是该改一改了。他看了一眼凌漠,凌漠还是一脸无动于衷的模样。似乎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萧朗不吱声,站起来,不辞而别。

  晚上,“战鹰”组在会议室里开会。

  “虽然我们第一局输了,但是萧朗歪打正着,倒是让火狐组也折了组长。”聂之轩说,“看起来,他们并没有占着便宜。”

  “可是我们的组长其实更优秀。”组员们有些沮丧。

  “所以现在,我们急需一个有能力领头的人。”聂之轩说,“群龙无首可不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信心去当这个组长。

  聂之轩环视大家,说:“我推举萧朗。”

  萧朗正在用指甲钳磨着自己的指甲,听聂之轩这么一说,吓得一哆嗦:“别逗了!我哪有那本事,我觉得轩叔你挺合适的。”

  “我适合出谋划策,不适合当组长。”聂之轩笑笑,“而且第一周里,我们这些人都没有做出实质的贡献,只有你和铛铛表现突出。”

  “对,我支持。”

  “对,我支持。”

  “对,我支持。”

  一片支持声,让萧朗很是不自在,说:“其实我和哥几个也不藏着掖着,掏个心窝子。我来这里就是混的,混过三个月,我去享受我的花花世界。”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有能力,有点子,所以现在,大家都需要你。”聂之轩说。

  “别啊,你们这是病急乱投医,”萧朗赶紧摆手,“我从小就不爱当官,小组长、中队长什么的都从来没当过,你们就放过我吧!”

  会场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大家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刚才我问了问‘火狐’组的程子墨,她说他们刚选了凌漠当新的组长。”唐铛铛这时候忽然开口。

  萧朗一时顿住了。过了几十秒,他站起身来,说:“好,既然这样,我就不客气了。我来当组长。”

  大伙儿都愣了一下,然后暗笑着纷纷鼓起掌来。

  聂之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坐在角落里的唐铛铛竖了竖大拇指。看来,还是这个从小在一起摸爬滚打、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才最了解萧朗,才能一击即中。

  见聂之轩忍俊不禁,萧朗有些尴尬。他站到讲台上,清了清嗓子,学着领导的口气说:“上一轮,‘火狐’组用了卑鄙的手段侥幸获胜。然而从分析过程来看,他们的难度和我们的比简直就是天差地别。总之,我们的整体实力远超‘火狐’,灭了他们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现在,我们来看看,新的一轮,我们从哪里开始。”

  “我有个主意。”聂之轩收起笑容,举起他的假肢。

  3

  萧朗以队长的姿态站在讲台上,身影比萧望更加高大魁梧,可是却少了一份萧望的沉着和自然。

  聂之轩究竟说了些什么,唐铛铛几乎没有听进去。她的脑子里回放着萧望离开守夜者时那些细微动作。他摸了摸徽章,他注视着招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她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地回想这些细节。一同涌来的还有这短暂的一周里,她和萧望哥难得的共处。她曾经那么近地听过他的心跳声,而现在,一切都变得如此遥远。

  台上的萧朗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唐铛铛的恍惚,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赢。对,绝不能输给那家伙。萧朗的斗志熊熊燃烧,他很快就被聂之轩接下来的推理所吸引。

  聂之轩说:“你们说,这些人逃出去,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藏身。”有学员说。

  “我倒觉得应该是谋生。”聂之轩说,“能够藏身的前提条件是活下去。这些人跑了出去,不敢去银行支取存款,身上又没有现金,那么他们如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尤其是现在已经逃脱一个多礼拜了,如果他们没有被饿死,那么他们就是各自有谋生手段。”

  “谋生不难吧?”萧朗说,“找朋友借钱,偷钱,都有可能。”

  “是啊,我的主意就是,我们要分析他们可能存在的谋生手段,然后从这些手段入手,看能不能寻找到一些可以突破的方法。”聂之轩说完,顿了一顿,见大伙儿都在思考,于是接着说,“我也不卖关子,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我觉得吧,这些人的谋生手段主要有几种:一,他们继续实施盗窃、诈骗或者抢劫等其他侵财类犯罪;二,获取狐朋狗友、亲属的经济资助;三,隐藏身份,以短平快的方式劳动挣钱。是不是只有这三种呢?”

  “也不排除这些人会冒险去银行获取存款。”有学员说。

  “对于这些人的银行账户,警方早已予以冻结并标记。”萧朗说,“前两天上课老师还说了呢。只要他们敢去银行,一是取不到钱,二是会自动报警。我觉得他们的谋生手段,无外乎轩叔说的三种。”

  “其实不然,还有第四种。”聂之轩说,“有没有考虑过,智能手机的支付功能?”

  “那不也是和银行绑定的吗?”

  “如果是支付平台里有余额呢?而且支付平台的账号是隐秘的,并不被警方掌握。”聂之轩说,“那么,只要他们获取一台智能手机,就可以拥有支付能力了。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做什么不行呢?”

  “哦,这也是一个思路。”萧朗说,“然后呢?”

  “据我所知,案犯M的犯罪,就与这个有关。”聂之轩打开投影仪,播放出M的资料,说,“案犯M在入狱前,是一个微商。不过,他是一个不正经的商人。他售卖的物品,经常会有质量问题,因此,他也有不少微信号。他的犯罪过程是这样的,一个客户,因为购买了存在质量问题的商品,在微信上和他发生了对骂。然后,这个客户居然找上了他的门,然后和他发生激烈口角。这个M还真不是善茬,他小时候被父母送去少林寺练武,可以说是一身好武艺吧。所以,当时他因为一时气愤,用玻璃烟灰缸打向客户的头部。很不巧,这一击,击中了客户的翼点,导致翼点部位颅骨骨折,其下的脑膜中动脉破裂,造成大量颅内出血而死亡。这个M也因为涉嫌故意伤害致死罪,入狱了。”

  “什么翼点?什么脑膜?轩叔请说普通话。”萧朗一脸茫然。

  “就是打中了太阳穴。”聂之轩微微一笑,说,“既然一个客户都能找得到M,我们为什么找不到呢?”

  “可是,如何去找?”萧朗问。

  “很简单。”聂之轩说,“如果M微信支付平台里有余额,他会以此为生存手段。如果没有,那么他很有可能继续使用微信来售卖他的库存。我查了警方资料,因为M并不构成经济犯罪,所以对于其经商行为以及库存具体情况,并没有进行核查。”

  “即便是这样,也很难找得出他啊。”萧朗说。

  “我觉得,利用一张警方调查案件时的微信对话截图,可以获知M的微信号。然后根据这一个微信号,寻找其关联的其他微信号。从理论上看,这个想法应该是可以实现的。”聂之轩说,“但是从技术上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家别忘了,我们有一个计算机高手,唐铛铛。”

  唐铛铛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思绪中被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啊?什么?”

  聂之轩理解唐铛铛的走神儿,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唐铛铛点头表示,这个想法从技术上也不难实现。

  “如果我们获取了M使用余额或者进行售卖的微信号,即便是不能申请定位,也可以根据他以前或者现在的发货地址来判断他存货仓库的所在,或者直接获知他的藏身所在。”聂之轩说,“甚至还可以通过化装侦查来直接把他钓出来。”

  “这次,我们一定要赢‘火狐’组。”萧朗暗自捏了捏拳头,对唐铛铛说,“关键部分,还是要看铛铛的了。”

  天色已晚,萧朗到唐铛铛的宿舍门口,把她叫了出来。

  两个人坐在宿舍门口的台阶上,萧朗之前从基地门口唯一的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两罐可乐,递给唐铛铛一罐,被她推却了。萧朗也不在意,自己打开喝了一口,然后夸张地“啊”了一声。

  唐铛铛却依旧一脸失落,无精打采。

  “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样。”萧朗说,“没你,咱们可抓不到人。”

  唐铛铛低着头不说话。

  “你知道上一个案子,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察觉,但是我却能发现案犯的那些个动作是在画画?”萧朗眼珠一转,跳了话题。

  唐铛铛摇了摇头。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喜欢画画。”萧朗说,“可是,你不知道吧,在我考取考古专业之前,我还参加了艺术考试。因为我当时的理想,是当一个画家。不过,可惜了,那次艺术考试,我没能考上及格线。”

  唐铛铛似乎略微精神了一点儿,说:“是你画得太难看了吧?”

  “才不是,我画画还是很不错的。”萧朗说,“不过,参加艺考的那一天,我因为前一天和人家打架,被老萧狠狠教训了一顿,所以很颓丧,提不起精神。在考试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出了一点儿小差错。”

  “什么小差错?”

  “一个教室的同学,都按照考试的要求,画一个模特,模特坐在我们教室前面的角落里。”萧朗说,“我当时因为精力不集中,所以也没太在意,于是和大家一起画完了。画得不比人家差,却得了零分。”

  “为什么?”唐铛铛惊讶道。

  “因为大家都画的是模特,但是我画的是监考老师。”萧朗耸了耸肩。

  唐铛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小差错吗?你哪是一不小心,你那是没长心啊!”

  “其实我挺冤枉的,这事儿还真不怪我,全怪老师。”萧朗故作一脸委屈,说,“你说,哪有监考老师在监考的全过程中都一动不动的?”

  唐铛铛笑:“萧朗,你得了吧,哪有什么艺术考试啊,别拿老段子来逗我了。”

  “我可不是来逗你开心的。”萧朗一脸认真,“你看,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专心,不然肯定会失败。”

  “好啦,我知道啦。”唐铛铛心情好了不少,她看看萧朗,点点头,“你说的我都懂。给我一晚上时间,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第二天中午,天色阴沉,暴风雨仿佛就要来临。

  乔鸿小区里,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这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唐铛铛的测算准不准?”一名化装成遛狗人的学员说,“我们已经等了四个小时了。”

  “相信铛铛的实力,上一起案件,不就是她的出色发挥吗?这个比上次的来得简单。”聂之轩蹲在地上摆弄着一辆被拆开的电动车,低声说道。

  “她本人要是来了就好了,是不是可以更精确地定位?”学员说,“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来的有点儿晚,快递已经来拿过货,走了?”

  聂之轩摇摇头,说:“唐铛铛连续熬夜,需要休息。而且导师不都说了吗,天眼小组是幕后,铛铛以后肯定是最优秀的‘觅踪者’。至于时间,虽然铛铛凌晨四点就做出了判断,但快递是上午九点到十二点取货,我们没有必要来那么早。”

  “来了七拨快递,但是接触的人都不是案犯M。”萧朗穿着一身保安服,满头是汗地走到聂之轩旁边,说,“这就要十二点了,不会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聂之轩没有吱声,抬腕看了看表。

  “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萧朗说,“会不会是消息走漏了?跑了?”

  “行动规划只有我们组的学员还有导师知道。”聂之轩说,“这一队便衣刑警都是临时抽调的,去干吗都不知道,怎么会走漏消息?萧朗,这些快递员,你们跟了吗?”

  萧朗拿出本子,说:“都跟了,七家快递都是到各个单元投件。有四家是在小区不同位置收了件,两家投完件就离开了,还有一家是在八号楼一楼车库前面转悠了一圈,打了两个电话后离开的。”

  聂之轩眼睛亮了一下。

  萧朗一拍脑袋说:“难道他就是没联系上案犯M的快递员?那M此刻应该在八号楼车库的某一间里,如果他没有闻风而逃的话。”

  说完,萧朗拎起自己的衣服领口,对着隐藏在衣领下方的麦克风说了几句话,散落在整个小区各个角落的一些人,开始向八号楼集中。

  “车库用作仓库还是比较多见的。”聂之轩说,“如果警方不掌握M的这个仓库,他住在这里的话,一边可以藏身,一边还可以经营获利。”

  “我们咋没有想到呢。”萧朗已经接近车库,从腰带里掏出手枪。

  周围几个遛狗的大妈见保安居然掏出了手枪,吓了一跳,纷纷避让。

  “大妈,你们知道这七个车库,哪个被租了当仓库或者是里面住着人?”聂之轩灵机一动,拦住了几名大妈,从口袋里掏出了警用徽章。好在有聂之轩这个编制内的警察,不然学员们连个证件都没有。

  “住没住人我不知道,但中间那个没停过车。”一名大妈说。

  “好像是仓库,以前没见怎么用,昨天好像有人进出。”另一名大妈说。

  聂之轩匆忙道谢,跟着队员和警察们,向中间的仓库缓慢靠近。

  车库是一排蓝色的卷闸门,中间的那一间,仿佛门的下缘间隙比较大,如果不仔细观察,还真是看不出来。看起来,M正是藏身于此了,并且他没有关好门。这给抓捕工作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没必要花时间和力气去破门了。

  萧朗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库门旁,蹲下身去,猛地用力提起卷闸门。蓝色的卷闸门就像按了收起按钮的卷尺一样,迅速向上打开。

  而当大门完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傻眼了。一具尸体悬挂在卷闸门内侧,此时,这具尸体和萧朗之间仅有几厘米的距离。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案犯M。

  M比萧朗矮了十几公分,而此时他的脚离地面也恰好十几公分。所以,尸体和萧朗处于一种面对面的状态,几乎鼻唇相触。

  萧朗着实给吓了一跳,手里的手枪没有端起来,倒是掉在了地上。他连忙后退了几步,蹲下捡起了枪。

  仓库里几乎堆满了货。主要都是成箱的清洁用品,还有一些用塑料袋包装的服饰和装饰物。物品码放得很整齐,旁边有一张行军床。行军床上散落着一些衣物、计算器、手机等物品,但是散落得很正常,并没有明显的搏斗痕迹。

  货物和床占满了仓库,而且仓库不过是一间独立的空间,周围也没有管道什么的可以拴绳子的地方,所以选择卷闸门内侧顶部的框架作为缢吊点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吊着尸体的绳子就是捆绑清洁用品箱子的塑料绳,也并未发现什么特殊的疑点。

  “又是畏罪自杀?”萧朗挠了挠头,尴尬地说,“唉?我为什么要加个‘又’字?我是想说,难道他和H一样,被人杀了?不对啊,咱们的消息不可能外泄,怎么会又有人赶在我们之前来杀人?应该还是自杀的可能性大吧!”

  “疑点在于,为何M做着好好的生意,却突然要选择自杀呢?”聂之轩围着尸体绕了一周,说,“不过,现场的状况看,你说得不错,自杀可能性大。”

  “我知道,我知道。”萧朗抢着说,“法医课老师说了,勒死和缢死是要区别对待的。勒死是均匀受力,所以索沟在颈部一圈都能看到;缢死是下垂点着力,所以索沟最下方深,往高处提空。如果是勒死,则他杀的可能性大;如果是缢死,则自杀的可能性大。”

  “你不错啊。”聂之轩刮目相看,“要说是凌漠,记忆力那么好就算了。你萧朗,居然也能听得进、记得下这么枯燥的法医课?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这样说吧,我看死者的项部后面有提空,应该属于缢死。”

  萧朗还是有些抵触把他的名字和凌漠的名字放在一起比,他没有接话。

  说完,聂之轩和萧朗一起合力把尸体放了下来。

  “尸体的尸僵才刚刚在小关节形成。”聂之轩说,“角膜也不过是中度浑浊。说明,死者也就是在天蒙蒙亮的那阵子死亡的。”

  “真是倒霉,抓一个,死一个,这明摆着让我们输啊。”萧朗垂头丧气,“早知道铛铛推理出范围后,我们立即来查就好了。”

  “铛铛的推断,只是破解微信经商的关键信息,然后获取快递的信息,最后根据快递的交接来确定M的位置。也就是说,她的推断是建立在跟踪快递的基础之上。就算是你凌晨四点就到了这里,你能找得到M是在哪一间吗?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聂之轩笑了笑,说,“而且,我们未必就会输。因为我们出发行动的时候,火狐组还在开会研究,说明这次他们的进度比我们慢。即便是我们的目标自杀了,我们也能赢。”

  萧朗的眼睛里立即开始放起了光芒,说:“好好,你是主检法医师,可以独立尸检,别等警方法医来了,你先看看,有什么结果,然后我们赶紧回去复命。”

  聂之轩抬头朝萧朗笑了笑,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按照尸表检验的顺序,逐一查看尸体状况。

  “面部青紫,睑球结合膜出血点,舌尖顶于牙列①之间,口唇青紫,十指甲青紫。”聂之轩一边看,一边念叨着。

  “来点关键的,来点关键的。”萧朗嫌聂之轩太磨叽,在旁边跳着脚说。

  “这都是一些窒息征象,对于诊断死因非常重要,这些就是关键的。”聂之轩说,“不过,这颈部索沟有点问题啊。”

  萧朗听出异样,蹲在聂之轩旁边观察。

  聂之轩指着死者项部提空的索沟,说:“你看,似乎隐约可以看到两条提空的索沟,并没有完全重合。”

  “会不会是挣扎所致的?”

  “不会。”聂之轩摇摇头,“缢死过程中挣扎也是有的,但是只会在原来索沟周围形成擦伤。因为自身的重力把颈部紧紧压在绳子上,很难因为挣扎而完全改变绳子缢吊的方向。”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朗惊了一下。

  聂之轩蹲在原地不动弹,若有所思了一阵子,突然用假肢配合真手熟练地脱去了死者的上衣,暴露出死者的后背皮肤。

  “果然如此。”聂之轩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损伤?”萧朗指着尸体背后淡红色尸斑中央的一块青紫区域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缢死和勒死的区别就是绳索受力不均匀,绳索不闭合。但是他杀缢死中有一种方法,就是用膝盖顶住死者的后背,然后向上方提拉绳索,导致死者像是被缢死,其实是勒死。”

  “人死后,再把人吊起来,冒充成缢死。”萧朗说,“所以,才会有两条不重合的那什么沟,才会有后背这一处损伤?天哪!居然和H一样,是被杀的!”

  “小声点儿。”聂之轩从半闭的卷闸门看见外面已经聚集了大量的记者,派出所民警正在劝说他们离开。

  “两个人都是被杀死的,被袭击时都没有反抗,都被伪装成自杀,凶手都是在我们行动之前提前行动,取得了先机。”萧朗一身冷汗,“怎么说,这些都不是巧合吧!”

  “确实,这明显不是巧合。”聂之轩说,“可是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还有,为什么死者都不做反抗?种种这些,实在让人费解。”

  “凶手是在挑衅警方吗?”萧朗说完随即又摇摇头,说,“不会啊!如果是挑衅,直接杀了不就完了?为什么还要伪装现场?伪装得还这么不娴熟?”

  聂之轩笑得很欣慰:“不管怎么样,以萧朗你现在的思维,当‘战鹰’组的组长已是当之无愧!”

  萧朗尴尬地笑了笑,说:“谁当组长都一样,对了,你说会不会是凌漠通风报信?”

  “肯定不是。”聂之轩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到今天上午我们出发行动,凌漠一直都在组织基地。只要他在基地,任何往外通风报信的行为,都会被监控。”

  “这个凶手的行为,还真是让人费解啊!”萧朗怕聂之轩等人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所以又把话题拉了回去。

  “好在小区有监控,可以逐个人进行分析。”聂之轩说。

  “围墙这么矮,想绕过大门口的监控,很容易吧。”萧朗指了指车库正对面的小区围墙,说。

  “警方会对所有的围墙进行勘查,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攀爬痕迹。”聂之轩说,“但我觉得,如果凶手在杀人前,不能准确定位M的位置,应该不会徒步进入这么大的小区内进行寻找的。”

  “何以见得?”萧朗说。

  聂之轩说:“上一起案件,你们撤回来之后,我们又对现场进行了复勘。虽然现场处理得很干净,完全找不到能够认定或者指向凶手的痕迹,完全没有提取到可疑的DNA,但是我们还是发现很多地方的小草都有被新鲜碾压的痕迹,而且痕迹有明显的连续性。凶手并不是徒步进入现场附近的,而是有一架摩托车或者是电动两轮车。”

  “也就是说,如果这起命案的凶手和上一起是一个人的话,且如果凶手不明确M的位置,也要进小区寻找的话,他就不如骑着车进来,可以提高效率。”萧朗点着头说。

  “咱们还需要继续我们的任务。”聂之轩说,“所以,观察视频的事情,就交给警方去做吧,我们回去静待佳音。”

  “喂,你在做什么?再拍我削你啊!”萧朗的眼睛尖,发现一个记者绕到了车库大门附近,藏在灌木里,于是连忙过去要求他离开。

  “你应该说,‘未经许可进入命案现场警戒带内,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聂之轩指正道。

  ①牙列,也称牙弓,指牙齿按照一定的顺序、方向和位置排列成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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