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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优秀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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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也是个官

作者:李正贵

  过去县太爷才是个七品芝麻官,咱豆大个官,比芝麻官可大多了,哈哈!大年初一早饭刚吃过,大道村村长牛豆便捉摸着去找牛平。牛平算起来还管牛豆叫叔,亲至本门,连五服都没出。但牛平这龟儿太滑头,每次村里一收提留款,他是一有风声就溜,让村干逮不住尾巴,至今还欠村里一百六十八块四毛。牛豆心想,大年初一你总不会不在家,堵住你再说。

  牛豆沿着村街走,顺手在一处围墙上拽一根枯狗尾草,掐头去尾要中间一截秆,剔牙正好。大道村祖辈谁用过牙签?牙缝里塞了肉丝韭菜什么的,场地里麦秸草村街土坯磊的一家连着一家的围墙上狗尾草、累死驴多的是,随手得来,方便着。牛豆是上个世纪最后一年最后一个月,因为前任村长私卖计生指标被几个村民联名一告,倒啦,才选进村委的。要说大道村能当村长的可多,咋就临到牛豆当村长,他自己也明白,还不是上回村小学的几间教室倒塌,学校是要维修,却没钱,可是不维修,大道村在校的孩子有一半要失学,没办法,学校经过主管部门的批准,便向村民捐款。然而捐款也并非那么容易,捐来捐去,数目离要修好那两间教室还差得远。眼看这事就要黄了,这时牛豆一咬牙说还差多少?学校负责捐款的老师说还差一千。牛豆说一千就一千,算我的哩。没几天功夫,那两间教室维修好,村民们说牛豆可以当村长。这不,恰赶上前任村长犯事,村长还真落到牛豆头上。其实,为这事牛豆背地里没少给老婆夏英下跪。夏英虽然为一千块钱心疼得不得了,但男人当着那么多人面话已说出,这钱还得捐,只不过心疼起来就拿牛豆出气。到了牛豆被选上村长那天,就有些屁颠颠地,回到家里跟夏英说咋样?一千块钱值哩。没想夏英脸一沉,说一千块钱买个豆官?牛豆就回答说豆官也不赖,过去县太爷才芝麻官,咱豆官比起芝麻官,大着哩,不是个中央委员起码也是个省长。夏英说不,比省长还省长比中央委员还中央委员。说完,回手照着牛豆屁股就一扫帚,打得牛豆一声娘叫,跳得老高。夏英就说当了官就不服管啦?牛豆捂着屁股说哪敢!一脸认真。夏英一见就捂着嘴笑成一堆。后来两口子没外人时,夏英就喊牛豆叫豆官,没想一次没注意,不知被谁听去,添油加醋一传,从此牛豆的这个号就在大道村叫开了。

  牛豆剔着牙,想着见到牛平咋说这事时便感觉小肚发热,瞅瞅前面又瞅瞅后面,没人,就拉开裤子,贴着街墙,两腿一叉,一注小便就“哗哗”欢畅而下。正至酣处,没想到从背后被谁一下拧着耳朵,疼得牛豆龇牙咧嘴,想骂时,一看,却是菊兰,才想起这段街墙是菊兰家的。

  菊兰拧着牛豆的耳朵边往屋里拉边说:“你个豆官,大年初一你就想放大水,淹倒街墙你来去方便是吧?”进了屋,菊兰才松手。牛豆拉好裤子,揉着发红的耳朵说:“最毒女人心。你不知冬天的耳朵是面皮,说掉就掉哩。疼死我啦。”菊兰说:“我这毒还没发百分之一,要不然你早成光蛋了。”牛豆说:“成光蛋才好,等你要时,我就用大头不用小头,看你受得住!”菊兰说:“好哇,那就先试试。”说着就两手勾住牛豆的脖子,把头往怀里扳,牛豆的两手也就不老实地在她身上窜,到了入境时,菊兰呢喃有声——上床。

  菊兰今天是挨着就大呼小叫,牛豆停下来问:“你咋这么高兴,不怕别人听见?”菊兰回答:“大年初一,谁不在家守财,像你一样到处乱窜?像条闻香的狗。”牛豆就说:“其实我是公狗你是条母狗。”便又用劲,菊兰却不叫了,牛豆便感到背凉凉地。扭过头看看,原来是菊兰摸了儿子秋秋的半截彩笔在他身上写字。

  牛豆蜷动着身子说:“干啥哩,你干啥哩?”菊兰说:“别动别动,今天我要给你‘岳母刺字’。”牛豆便不再动,等菊兰写完,拿过镜子一照,原来写的是:牛豆当村长,放屁都不响。

  当面叫牛豆,背里叫豆官。

  牛豆说:“你也戏耍我?”菊兰说:“抬举你!”说完忍不住嘻嘻笑,笑得满身抖肉。牛豆一看,掰着她的手抢过彩笔,要在她身上题词。菊兰便也不动,看牛豆在自己奶沟里写,等写完再看,却是:菊兰菊兰,真不要脸。

  面白身子,偷奸养汉。

  看完,谁知菊兰脸一下就变了,把头扭到一边,泪顺着枕头往下淌。牛豆说:“咋啦?开个玩笑就生气,菊兰以前不是这样哩。”可是问了半天,菊兰只光流泪就是不吭声。牛豆又是抓又是搔,菊兰才算长长叹了口气,擦把眼泪。

  菊兰说:“要不是死鬼去得早,谁能上我的床?别自己臭美,占了便宜又反过来损人。”牛豆这才想起是菊兰的男人前年在煤矿做工塌方砸死后,她才和他好上的。牛豆说:“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一时失口,都怨我还不行?”菊兰就转过来看着牛豆泪眼婆娑地问:“牛豆,你真疼我?”牛豆回答:“疼哩。”菊兰说:“那你就把这字舔去,以后不准损人家不要脸了。”牛豆说:“这还说不好?”菊兰又问:“夏英嫂子还让你跪不?”牛豆说:“你咋知道哩?”菊兰说:“村里都在传,开始我也不信,后来有一回秋秋去你家玩,回来跟我说豆叔跪在地上给婶子擦鞋,我才信了。”牛豆就不再吭声。

  菊兰接着说:“其实,两口子之间怎么着也都没啥,男人家跪又跪不坏。可是,听说你一直都在动离婚的念头,离啥?夏英嫂子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为你好。都一大家人,我可不想你为我去三长两短,只要你心里有我,比啥都强,非要整天厮守在一起有什么好。牛豆,你听我的,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过,你啥时来我都给你,我也心甘。”从菊兰家院子出来,正遇见菊兰家的大黄狗从外面回来,抬头看看牛豆,便夹着尾巴跑进去了。牛豆想:我还得去找牛平。

  到了牛平家,牛平正在取房檐下的辣椒,看见牛豆,说:“叔来啦!我这正要去给你拜年呢。”牛豆说:“嘴巴会耍。拜不拜年无所谓,心里有就是哩。”牛平把牛豆让进屋,递上烟。牛豆说:“大山走去南边打工知道不?”牛平回答说:“知道。”牛豆就长长吐股烟拿样说:“大山这一走,村出纳员这一职便空喽。我思谋来思谋去,除了你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哩。”听说这,牛平的脸上就有些放红光,称呼也格外卖劲,说:“叔!你看我能行?”牛豆一脸认真,说:“咋不行?我还看错过人?”牛平便有些谄媚地说:“那就得叔多护着。”牛豆见火候已到,就说:“只是呢去年那一百六十八块四毛钱你得抓紧给交了,咱叔侄关系近,你不交还有好几家在比着,我也不好给人家面前说话嘛。”牛平说:“叔,你不说我还正想给村里送去呢。”牛豆说:“我来了,就甭费事。”牛平就从屋里拿出一百七十块钱递给牛豆,牛豆要找钱,却没零钱,牛平便说:“算了算了,多的就算交滞纳金。”牛豆说:“既然这么说,我就代你上交国库。”从牛平家出来时,正好碰见白秀秀。白秀秀正挺着大肚子端着尿盆,看见牛豆,就惶惶地往茅厕钻。牛豆一见,就喊:“白秀秀,你不要跑啦,我看见你哩。”白秀秀装着没听见,躲在茅厕里不露头,后来被牛豆在外面喊得没办法,就在里面说:“吼哀?牛豆你是在吼哀。要是急了,你就进来,甭看我身子不方便,照样给你解决。”牛豆说:“我才不进去,你想陷害老子,到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也不看看老子是吃哪碗饭的。”白秀秀原本有了两个女儿,可一心还想生个儿子。去年初花一千五百块钱在前任村长那买了个计生指标,可是前任村长下台后,牛豆上任就宣布她买的那个指标不能算数,违法的,非要白秀秀去引产不可,弄得白秀秀一见牛豆就躲。

  牛豆说:“秀秀,你再不出来我就往茅厕里丢砖头,溅你一身屎尿,看你能把大道村臭满不?”白秀秀依然在里面回答:“你就是丢石头,我也照样不出去,溅了赃东西在我身上,赶明我敢上你家灶台拉撒。”牛豆一听这女人不吃硬的,就把捡到手的半截砖头“嗵”的一声丢在村街当中,想想没办法,就说:“秀秀,听我的你还是早早地去做了,我知道这事不能怪你,都是前任村长贪心的错。我保证,你如果去引产,村里立即补你一千五百块钱。”听这么一说,白秀秀倒自己从茅厕里走了出来,站在牛豆面前说:“牛豆,当了官也要讲个良心。你现在有了儿子,就巴望着别人断香火是不?告诉你,就是你嘴皮翻破,我也不会去做。反正我是光明正大,拿钱买的,有帐你找前任村长算去。”“前任村长的事有人处理,而孩子在你肚里,还能找前任村长?”“说千道万我也不做,这是耍我们老百姓呢。难道你娘生你你不在你娘肚里在你奶奶肚里?”“你别骂人,骂人是犯法的。”白秀秀气势汹汹地说:“犯法咋啦?拿灯笼照照你们当官的屁股,哪个屎擦干净了。”牛豆说:“有证据你可以到上面举报。”“我哪来那本事。有种举报你们,生个孩子你们还敢管?”“少翻嘴皮子,你说到底做还是不做?”白秀秀:“不做!”牛豆说:“好,到时就别怪我不讲乡里乡亲什么的。”白秀秀:“你要是敢把事做绝,你儿子也不会好死。”“那你就等着瞧哩。”牛豆一转身,看见村小学校长走来,老远就叫:“牛豆,我正在找你。”牛豆问:“咋哩?”白秀秀一看他们俩搭上腔,就转身走进自家院子,牛豆却装着没看见。

  校长说:“县法院来人了,村部没人,就把车开到了学校。”“法院?”校长:“是呀,村里有十多名群众联名把你告啦。”牛豆问:“告我什么?”校长:“克扣农民种子化肥,还有乱搞男女关系。”牛豆说:“校长,克扣种子化肥的事你还不知道咋回事吗?”校长回答:“这事我可以给你作证,说清楚了,但……”牛豆问:“他们告我和谁乱搞?”校长想了想反问:“我问你,你和菊兰到底有没有那回事?”“你说哩?”校长:“好啦,这下看你怎么脱身,据说人家还有证据。”牛豆拍拍脑袋说:“干脆这样,你先回去,就说没找到我。要调查,让他们在大道村随便查,我还有事哩。还有,中午要是太迟,需要管饭,从村里报销。”校长问:“这行吗?”牛豆说:“放心,什么时候开庭,我准时到哩。”校长:“那就这样。”法院来调查村长牛豆克扣农民化肥种子、男女作风的事很快在大道村传开来,很多村民都瞧稀罕似地跑到学校看热闹。所以,法院的办案人员根本不用出门,坐在学校里就了解到了几个问题。村民们对牛豆克扣村里十几户农民化肥种子一事,众口一词,都说确有此事,并且还都在调查书上按手印作证。而关于牛豆乱搞女人一事,却没有人敢肯定,很多都说不清楚。就又找来那十几个原告了解,他们又都众口一词说有根有据。调查人员问他们证据时,他们又说证据肯定有,但只能到开庭时当场出示。就这样,没到晌午,法院的人就开着车走了。

  当然,法院来人的事很快也传到菊兰的耳朵里。菊兰一听,当时就有些发懵,不知怎么办。开始,她以为牛豆肯定会来找她,就安心地在家等,但是,直到下午日头都快坠地了也没见牛豆的影子,就开始有些坐不住,便决定去牛豆家,看看有什么动静。

  菊兰走进牛豆的院子,夏英正背外面里地坐在门坎上包饺子。

  菊兰喊:“嫂子!”夏英背身一看,是菊兰,就忙起身搓着手上的面,满脸笑色地说:“菊兰哩,还不快进来坐。”菊兰一看夏英没事似的,心就落下一大截。坐下后,菊兰也拿起面皮,帮夏英包饺子。

  夏英说:“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这不,刚才我还在说馅剁得太多,你就到了。等会把秋秋也找来,晚饭就在这吃。”菊兰听了,也没说其它的,只是问:“牛豆呢?”夏英说:“不管他!当个豆官,整天云里雾里地狂,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

  哈,今天法院来找事了不?“菊兰一脸疑惑地问:”你就一点不担心?“”担个日鬼心。我还巴不得他早点丢官,反正坐不了牢。年一过完,整天不知往哪疯,还会下地?到时我是恐怕不累死也被愁死。“说着夏英话头一转,问菊兰,”嗳,说真的,他们告他克扣化肥种子我倒不在乎,反正咱们牛豆又没往家拿一点,是不?只是告他玩女人,我就捉摸不定,菊兰你说这事有没有准?“菊兰一听,脸”嗵“就红了大半截,不知咋回答好,想想,只好说:”应该没事吧,牛豆除了一身犟气,我也十来年大道村人了,还没听说过他有这事。嫂子,别听瞎传,说不定是那帮人诬告呢。“说完,菊兰心里就突突直跳,便有些坐不住。这时,忽然外面呼天抢地地吵起来,两个人起身出去看时,正碰牛豆一脸怒气的从外边回来,看见菊兰,便低着头说声”来啦“就坐在屋里不吭声。原来,上午法院来村里调查,本来这件事就吵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快黑时,又从公路上开进来一辆小车,开始人们还以为法院的人又回头了呢,便又都涌上去看热闹。当时白秀秀也一脸灿烂地腆着肚子夹在人中,谁也没防备,可车一停稳,就下来四个青年径直走到白秀秀面前,其中一个问白秀秀是不是叫白秀秀。

  白秀秀还满心以为是法院的人来调查牛豆的,就随口应道:“是哩。”没想那人说:“我们是乡计生站的,由于你计划外怀孕,而又多次不听村长劝告,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强制性措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白秀秀还没听完,脸一下就白透了,想转身跑都没来得及,就被这几个人连拉带拽地推上车子。到了这步田地,白秀秀就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名道姓骂牛豆算个村长,迟早出门被车撞死……白秀秀被推上车车子就启动了,有个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来和牛豆说:“牛村长,通知她家里人带家什去乡卫生院。”车子一溜跑了,人们才发现,原来牛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在场。

  夜里,鸡叫头遍,菊兰翻来覆去也没睡着,眯着眼就听有人敲窗子,她就假装睡着没应。过一会,又在敲,菊兰才低声问:“谁?”外面一搭话,菊兰听出是牛豆,就下床开门。牛豆一进门就问:“菊兰,你说我俩能有什么证据落在他们手里?”菊兰让牛豆去里屋,牛豆说:“不,现在这火候说不定有人跟踪哩。”就在黑灯瞎火中把菊兰搂在怀里。

  菊兰想想,说:“我估摸半天,这事肯定出在你给秋秋的那个黑公文包上。你想,大道村除了你谁还有那包?本来我们的事他们也只是猜测,也不敢当真,这下被他们逮到证据,能放过你?”牛豆一拍脑门,对。这包是牛豆春节前一次在县里开会会上发的纪念品,上面还印着字。刚开始他整天在手里拎着,到哪办个事什么的倒也是个身份的象征,挺过瘾的,可是没出半年就拎腻了,随便一扔就丢在菊兰家里,后来又被秋秋拿了当书包。是嘛,事不出在这上面才日鬼了怪呢。

  牛豆问:“包哩?”菊兰回答:“晚上秋秋放学回来,我一看他的书是用一个小手帕包着的,就问他包哪去了,开始秋秋不说,后来被我打了一顿才说实话,原来早前几天被他们用糖换去了。可怜秋秋这孩子命苦,从小就少吃,哪经得起他们二斤糖的引子。”牛豆听了,心想这帮人也活得太无聊,一个包就能证明什么?可笑得把无知当作聪明。他想说什么又没开口,嘴巴“啧”了一下,菊兰便开始抽泣,牛豆给她擦泪,她就拉住牛豆的手不放。

  牛豆说:“我要走哩,时间不敢长。”菊兰放开手,他一转身出门就很快在夜色中拐过院墙。

  开庭时间法院并不是用以往的传票而是以通知的形式传下来的。由此,许多人就明白这里面掺有很大的水分。其实,牛豆并非在这段时间里送礼走后门拉了关系,要说这些,他牛豆也没门。通知上还说届时乡长得参加陪审。原来,有关此事法院在征求乡里意见时,乡政府经过深思熟虑,从长远打算觉得还是将此事化小为好。

  牛豆毕竟刚上任不久,如果真像那十来户农民反映的那样,就算把他撤了职,那么下一个村长选谁呢?即使选了谁又能保证会一点小错不犯?犯了,再换?村长总不能像走马灯似的说换就换吧。那样的话,乡里又有多少光彩呢?况且,牛豆毕竟还是大多数大道村村民投票选出来的,那十来户原告是不是能代表全村呢?拿乡长的话来说农民的问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农民的官也是最难做的官。因为他们离政策远,又普遍文化素质低,在法与德之间往往更靠近道德,行为也往往以道德为范畴而很少以法律为准绳。只要不是很严重的问题,可以允许农民的官走一些异步做一些异举,地域不同嘛,他们有他们对自己所管辖范围内的一些事情的处理方法,虽然不一定全对,但可以理解可以调解的尽量持宽容态度。

  这不,乡长就这么说的。

  这其间,校长也来找过牛豆,问是不是写份答辩请个律师什么的,以备后忧?牛豆回答:“不用!”“那你稳操胜券?”牛豆又满不在乎地说:“我准备回去种地。”由于学校还没开学,牛豆捐款补修的那两间教室就被当做临时法庭。牛豆来到一看,除了那十来户原告都不拿正眼看他外,看热闹的来了倒不少。而所谓法官,也只有乡上的司法员,再就是乡长,不用说,这哪里是开庭?纯粹一个调解会嘛。

  牛豆和他们俩简单地打过招呼,又回头看看,校长也在人群中。

  虽然属调解性质,但有些程序还是不能少的。开始了,司法员首先问了那十几个原告的姓名年龄后,又同样问了牛豆一遍,就开始宣读原告诉词。司法员读完原告诉词,宣布由被告答辩,审理便正式开始。

  在牛豆答辩之前,乡长插了句话说:“有什么客观原因的,尽可以往外提,我们会坚持真理的。”乡长这话明着提示牛豆——调解嘛。

  牛豆站起来,问司法员:“这个问题我可以找人代以答辩吗?”司法员:“可以。”牛豆看看校长,校长就站了起来,先介绍了自己,接着说:“我受被告牛豆的委托,代以回答原告指控被告的第一个问题。现在我首先要说一下大道村学龄儿童的入学问题。当然,这与原告指控的问题有着密切的关系。大道村现有适龄入学儿童673人,而真正入学的儿童却只有316人,入学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五。可以这么说,出现这样入学率低的情况,并非我们学校工作能力不济,而实在是很多家长教育意识淡薄,认为读书不如让孩子在家打猪草,还能给家里增加一些收入,而读书则是死亏本的思想在作祟。在学校多次做工作无效的情况下,学校不得不把问题交到村委,要求村委对此作出强制措施,也正基于此,村长牛豆才决定在去冬扣掉了部分有适龄学童而还未入学的农户家的种子化肥,目的也是为了让那些适龄入学的儿童能够入校学习,接受必要的文化教育;这样做也是希望起到以点带面的作用。

  请司法员问问这些原告,他们家到底有几个孩子没有上学?我的话完毕。“村长说完,人群开始有些骚动。

  司法员看看乡长,乡长也看看司法员。最后司法员就真的问起那十几个原告村民家中各有几个孩子没有入学。在这种情况下,那十几个村民只好如实说来,果然家家都有,从一个到三个不等。挨着问完,司法员还准备说些什么,乡长用手一示意,司法员便打住话头。

  乡长站起来说:“各位,在这件事上,我应该是局外人,可转念一想,在这事上,谁又能是局外人呢?我这里所说,并不代表乡政府或其他人,只是我本人的一点见解,一点看法。大家想想,我们让孩子在家打猪草,这是为的什么?还不是想增加一些经济收入,让家庭尽快富起来?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打猪草是暂时让家庭多了点收入,但它能让我们的家庭真正富裕吗?不可能。可以说,打猪草那些收入只是暂时的,并非长远之计,也并不能使我们真正富裕起来,相反,只能越来越穷!那么什么是长远之计呢?就是让我们的孩子上学。让我们的孩子掌握知识、掌握技术,才能使我们的孩子不再贫穷,适应社会发展所需,才能让我们的孩子的孩子不再打猪草……”乡长显然有些激动,换了种口气说:“当然,有关牛豆克扣你们种子化肥一事,你们能够想起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是件好事,说明我们大众法律意识正在一步步提高。过去,正因为我们不懂法,不善于用法律来保护自己,吃了很多亏。

  好啦,我就说这。“乡长说完,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

  司法员和乡长在上面小声的讨论一下,便由司法员说话。

  司法员说:“关于这件事,原告所诉被告克扣种子化肥和被告申辩时提出原告于儿童失学负有责任,应该是两回事。也就是说原告因为一点眼前利益,而让其女子辍学,是负有一定的法律责任,因为法律规定,儿童也有其人身权。家长阻止其子女获得他们应有的学习自由,同样也是侵犯儿童的人身权利。而被告为了促使儿童入学,以克扣原告生产原料作胁迫,也是负有一定的法律责任。于此,我们这样处理:第一,原告立即送子女入学;第二,被告立即退还原告的种子化肥。另外需要说明的是今天纯属调解,如有异义,可直接提出或向法院再次提出诉讼。”牛豆听了,就站起来,抱屈地说:“不管咋样,我牛豆的心是搁在大道村三千人身上的,不信谁来闻闻,我出的汗都有为大道村着想的味。”等牛豆一说完,包括那十几位原告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一阵孩子的哭声把人们的视线都吸引过去。原来是菊兰揪着秋秋的耳朵闯进来,嘴里还说着今天你要当面向公安同志保证以后不偷人家东西了。秋秋被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哭,菊兰一松手,秋秋想争辩什么,菊兰就掴他的嘴巴。乡长和司法员一见,都说这女人这么凶?这么虐待儿童吗?乡长一声喊,菊兰才住手,秋秋也止住哭声,躲在菊兰身后。

  乡长问:“怎么回事,瞎搅和是不?”菊兰一点也不怵,说:“公安同志,是这样的,他是我儿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偷,我个女人家,管,他还犟。这不,上次他和我一块去他舅舅家,他舅舅是村长,一次在县里开什么会,发了个包,上面还印着字,没想被这小王八看上了,临走谁也不知,竟被他揣在怀里给偷了回来,到家我才知道。原说既然拿回来了,孩子又喜欢,就先让他做几天书包,待过一段我回娘家再送过去。谁想,几天没过,他却给弄丢了。一问,说是被人用糖换去。可怜我一个女人,没男人,管不住自己孩子,别人还来欺负……”说着,菊兰捂着鼻子哽咽开来。

  大道村人都知道,菊兰娘家离这一百多里地,但谁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个哥哥或弟弟当村长,弄得那原本拿糖换了秋秋包的人也不敢往外拿证据了。

  菊兰这么一闯,把牛豆一时也搞懵了……中午回到家里,牛豆闷着气一声不吭,夏英问他,他也铁青着脸。想想,夏英也就第一次在家里给牛豆让步,没吭声。

  吃饭时,牛豆也没用杯子,嘴对瓶喝下一斤多红高粱。喝完,走路两只脚便踩不到点子上去,便只好倒在床上睡觉。

  牛豆被夏英叫醒时,已是第二天早晨。夏英说:“我还以为你没气哩。”牛豆回答:“没气正中你下怀。”一伸手拽住夏英手腕,一用力,夏英就势倒在床上,二人弄个脸对脸。

  夏英说:“菊兰昨晚来过。”一听,牛豆不老实的两只手就不动了,问:“啥事?”夏英回答:“来跟我招呼,今天她娘俩要回娘家去住,以后这儿也没亲戚,路又远,见面的时候就少了。还说咱家对她娘俩一直不薄,就过来告个别。”牛豆听说,心里就一紧。

  夏英又叹口气说:“可怜秋秋,一见面就拽着我的衣襟说婶婶,我没偷,可娘硬说我偷人家东西,还打我,肉都青了。说着还让我看他的小脸、耳朵,耳朵皮都脱了,露着红肉。临走,我说叫你起来,菊兰硬拦着说又没啥大事,没叫。想想也没啥可给,就掏十块钱给秋秋,娘俩一百多里地总不能水都不喝吧?秋秋不要,后来菊兰说话了,秋秋才接着。”听着听着,就有两行热乎乎的泪顺着脸下来,牛豆想,好歹这事也算过去了,总不能再伤夏英的心吧?就趁夏英没注意,用被角擦,可是还是被夏英发现了。夏英腾出手来帮牛豆擦,谁知,不擦不要紧,夏英这一擦,他竟忍不住哭出声来。

  夏英说:“哭就好好哭哩,你太累啦!”从床上起来,牛豆红肿着眼去茅厕,又遇着牛平。

  牛平说:“叔,你骗人哩。”牛豆问:“咋啦?”牛平回答:“我刚打听清楚,以后村里根本不设出纳这一职务。”牛豆就说:“像你这人,不骗能行?”牛平想想,说:“那下次再收提留款,我还不给。”牛豆说:“我没收你二亩责任田。”牛平说:“你敢?”牛豆回说:“除非你不在大道村住了,我不敢哩。”说过,牛豆就往茅厕进。

  牛豆在背后说:“豆大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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