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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优秀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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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大事

作者:曾柄光

  面对一个个势利的笑容后面满怀的希冀,你还能无动于衷吗?村长召集村民开会的广播是在傍晚时响起的。

  何寿喜当时正和女人做着好事,猛然听到广播中传出的呼呼声就吃了一惊,仿佛觉得村长正瞪着三角眼偷看着自己,全身各处就软了下来。何寿喜软软地爬下来,耳边尽是村长那尖尖的声音。何寿喜想村长真是吃错药了,到这年头还开什么会,想着就恨恨地骂。

  何寿喜恨着村长。村长有事没事都爱提自己的儿子和何寿喜女儿小翠的事。说他的儿子就是受了小翠的影响才跑到广东去打工的,要不然自己的儿子在家里读书读得好好的,怎么说跑就跑了呢。

  每回何寿喜听到村长提起就觉得万分委屈,就想跟村长干架。他的儿子跑去广东跟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关系,我的女儿跑了我又去找谁要。再说,村长的儿子大男人一个,难道就会跟着别人瞎跑?但村里人听到村长这么说了,就都信村长的话。

  村长的话没错。

  何寿喜听得多了,也就无法申辩,只是心里恨着村长。

  何寿喜出得门来,天已黑鸦鸦的。冬天的夜来得早,也黑得快。何寿喜沿着村边的小道朝村部走去,心里就琢磨着村长开会的意图,但琢磨来琢磨去,就只琢磨出村长的那脸诡怪,只好闷闷地走。

  刚拐了个弯,何寿喜就看见前面挡着两个黑糊糊的影子,一分一合地,似是两条扭支的蛇。何寿喜习惯地“哼哼”两声,想要绕过去,没想到那边却传来了奶声奶气的骂声:哼什么哼,你没长眼睛,给我滚远些。

  何寿喜吃了一惊,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是村长小儿子小合的声音。何寿喜站着就没敢动。

  那边却有了声音。只听见一阵噔噔远去的脚步声,何寿喜急忙瞪大眼睛辨认,依稀中认出那是自家正读小学的侄女小媛。何寿喜还在吃惊,村长的小儿子已走了过来,指着何寿喜骂道:瘸子,别尽给我搅事,下回再搅了我好事,我先宰了你。

  说完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何寿喜被这么一骂就蔫了下来,心里觉得无比窝襄,哑哑地说不出话来,就只好一瘸一瘸地走了。

  走进村部,里面烟雾弥漫已是坐满了人,何寿喜绕到角落拣个座位刚要坐下,冷不防就被旁人推搡了一下,骂道:瘸子,你没长眼睛,这是你坐的吗,滚到一边去。

  何寿喜只好又站了起来,灰溜溜地沿着墙根蹲了下来。

  村长正和村里的首富有财说笑着。何寿喜酸酸地看着他们互敬香烟时的得意劲,就无比羡慕,暗想自己如果像有财那样有钱就好了,就会有人敬烟了。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已高大起来。

  这样坐了一会,村长就说话了。村长先是乜着三角眼环视了一圈,才“吭吭”地说话。村长说今晚开会就是想带动大家奔小康去,奔小康懂吗,就是个个像有财那样有钱。说着就堆起笑脸朝着有财笑。

  有财也笑了笑,就又拢了拢他头上那亮亮的分头。

  村长说这回我们有有财赞助就能奔小康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说着又朝有财笑笑。

  但这回有财却不笑,只是猛盯着头上那个发着昏光的电灯。

  村长说我们村里要办个厂哩。又说村里早就想办这个厂了,只是没钱,现在好了,有有财赞助了,这厂就能办了。

  听到村长这么一说,人群就“哄”地炸开了锅,都说多亏有了有财赞助,说着都虔诚地看着有财。

  有财“嘿嘿”地笑了笑,说,这还要靠大家的努力呢。说着就带头鼓掌。大家便都跟着拼命鼓掌。村长见了,也乐得合不拢嘴,许久,才按了按手说,村里办了厂,就要招工人入厂干呢,像国家的工厂一样每月都发工资呢。

  有财这时也有些得意,他晃了晃油亮亮的分头说,不单每月发工资,年终还能发奖金呢,谁干得好了还能升职像国家干部一样喝着开水领工资呢。

  就是。村长拍着有财的肩膀亲切说,有财真是造福乡亲呢,这回我们村可真要奔小康了。说得两人都吃吃地笑。

  但没过一会,村长就板下脸来,说,哪个想奔小康就赶快报名,人满了就不招了。说完又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给有财敬烟。

  何寿喜在下面早已听得热血沸腾,恍恍惚惚中觉得自己已走上了小康路,心中已幻化出许多美妙事情来。

  村长的家是在村尾。全村就只有村长家和有财家盖了楼房。

  何寿喜朝村长的小楼房走去的时候就看见有不少人在有财家进出。何寿喜想村长也许也在里面,就朝着有财家里走去,走近后,何寿喜看到有财家高高的台阶上正支着一张桌子就觉得纳闷,又看见村里谁都不敢惹的大柱正凶巴巴地站着就越发糊涂,不知里面有什么名堂。

  何寿喜正想挤过去,却听到里面一阵骚动,接着就看见村里的得贵被大柱推了出来。大柱边推得贵边恶狠狠说你想占便宜,你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再不滚老子就揍你了。

  得贵被推到门口就可怜巴巴说不就少五角钱吗,下回我再补吧,要不我看完半场就出来。

  大柱却不耐烦,说你有完没完,上次你也这么说,怎么就没见你自动出来,你别挡着我生意,再挡我拖你去喂狗。

  得贵就软了下来,支起脚跟探头探脑往里看。何寿喜见了就觉得奇怪,暗想现在真是邪了,连进有财家也要钱了。

  得贵正支着脚往里面看,冷不防就被大柱推了个四脚朝天,大柱恶狠狠说看什么看,交钱了就有凳子坐着随你看,不交钱就滚开。

  得贵爬起后仍不死心,嘴里嘟囔着什么。

  何寿喜见了就有些同情得贵,走上去帮着他拍打灰尘。

  拍打后,何寿喜就悄悄问得贵村长在不在里面。得贵听了就是满脸不屑,说村长怎么会在里面,在里面了还是村长吗。直说得何寿喜讪讪答不上话来。

  何寿喜捏着空空的衣袋暗想村长不在里面就好了,要不然真不知要在外面等到几时。想着心中就有许多喜悦,就乐滋滋地往村长家里走。

  何寿喜走进村长家里的时候就看见村长的小儿子小合在做作业。小合看见他又埋头做作业但嘴里却说,你来这做什么,这家是你随便能进的吗。

  何寿喜候着昨晚搅了他的好事就有些歉意,说我找村长。

  小合说村长不在,你快些走,别惹火了我。

  何寿喜见小合生气就暗骂自己昨晚真不是东西,想抄近路没想到却坏了人家的好事,就暗暗责怪自己。

  停了一会,何寿喜就想起自己是小媛的亲叔,如果村长的儿子和小媛好了那自己不就是小合的亲叔了?就赶紧讨好说昨晚是叔不对,今晚叔再帮你约小媛出来吧。

  小合听了就高兴了,说行,今晚你别再搅我的好事了。

  正说着,村长和有财两人手里插在裤袋里从楼上走了下来。村长看见何寿喜就吓了一跳,骂道:你怎么到这来,没声没息的,人快要被你吓死了。

  何寿喜看见村长就不再理会小合,忙说村长我找你报名呢,我想入厂干呢。

  村长听了就皱起眉头,说何瘸子你凑什么热闹。

  何寿喜又说村长我找你报名呢,我想入厂干呢。

  旁边的有财听了就有些不耐烦,说你凑什么热闹,又说我走了。就走了出去。

  村长见了连忙丢下何寿喜,忙不迭地送有财出去。

  村长进来的时候已绷起了脸,又提起自己儿子和何寿喜女儿的事。村长说我儿子都是你女儿带坏的,要不是你女儿带头去广东,他怎么就会去呢。

  何寿喜听着就觉得委屈,心里说又不是我女儿拉着他去的,关她什么事,但他如今有求于村长,只好嘿嘿地赔着笑。

  村长说你女儿真是作孽,独自跑就是了,还到处胡说那里容易挣钱,呸,让村里人都跟着跑出去。

  村长又说要是我儿子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你女儿到那里卖×当然容易挣钱,难道也要我儿子也去卖×不成?何寿喜看到村长这架势,就知入厂干活的事也没多大指望,只好一个劲赔着不是。

  村长又说狗×的,我就不信外面遍地是黄金,你看人家有财年纪轻轻的,还不是照样有大把钱?这不,又要赞助村里办厂了,你那卖×女儿几时有这本事。

  何寿喜听得大气也不敢出。

  村长骂累了,就指着门口对着何寿喜吼:你还不给我滚。说罢就独自上了楼。

  何寿喜怏怏地瘸着出来,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难的狗。何寿喜想着那报名的事就觉得心痛。何寿喜想,要是家家都到厂里做工了,就只剩下自己没能入厂那就丢人现眼了。想着想着就恨起村长办事的不公。就想跟村长干架。

  走到半路,路旁就闪出村长的小儿子小合。小合奶声奶气说何瘸子,今晚你可要帮我约小媛出来哟。

  何寿喜看着脸上刚刚冒出豆疙瘩的小合心中陡然又升起了一线希望。何寿喜想真是太好了,要是小媛和小合好上了自己就和村长是亲家了,就不怕村长不照顾自己了。

  这时何寿喜眼前就涌现出昨晚那一分一合的场面。何寿喜想要是生米煮成熟饭那就好了。想着便弯下腰去抚摸小合的小脑袋,只觉得一股暖流直灌入心头。

  何寿喜回到家,女人就问他,说报名了没有。

  何寿喜没敢答,支支吾吾说到其它事去。

  女人见了就拉下脸,说你报不得名就不要再踏进这个家,以后你就看着别人当工人当干部发财去。

  何寿喜说村长公报私仇。

  女人说要是换了你你也这么做。

  何寿喜说我恨不得跟他干架。

  女人冷笑两声说,怪不得人家不给你报名,原来你这鸡巴养的想跟他作对,你不想想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的?他是村长,他的话哪个不听,你跟他作对他给你报名那才怪呢,这往后的日子叫我们怎过。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

  何寿喜看到女人哭起来也没了办法,只能恨恨地骂着出去打工的女儿。

  过了几天,村长就在村口贴出一张红纸。村长说这回办厂可是村里的大事哩,村里正筹集办厂,这是首批工人的录取名单。说着就指着红纸一个挨一个地念。

  念到最后也没何寿喜的份。何寿喜在下面就觉得脸皮涮涮地往下掉,恨不得找条裂缝钻下去。

  村长最后又补充说念到的人等待村里通知,没念到的等下一批录取,说着便拍打着屁股走了。

  村长的话又给何寿喜带来一线希望,何寿喜想,要是下批再没有自己的份那还不如死去算了。想着就想去跟村长论理。

  这时旁边的得贵一把拉过他,大咧咧说何瘸子怎么就单单没你的份。

  在众目睽睽下被别人这么一问,何寿喜就如同被别人揭下裤头般难过,只好讷讷说等下批吧。

  何寿喜话音未落,大家便“哄”地大笑起来,说何寿喜你让你女人去陪村长睡那还差不多,下回你就别等了。

  何寿喜讷讷说我正想去找村长论理呢。

  大家听了又哄笑起来,都说快去啊,快去啊,村长正等着你呢。说着便推搡他。

  何寿喜脸上就有些挂不下,不知从哪涌来了一股勇气,就高声说:去就去,我找村长论理去,他太欺负人了。说着便挣脱着一瘸一瘸地走了出去。

  大家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说到底是何寿喜。

  何寿喜走到村长家门口的时候只见门口有一把铁锁明晃晃地挂着。何寿喜正纳闷村长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冷不防就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何寿喜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何寿喜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就看到对面站着挂着书包的小合。小合晃着脑袋分脚叉腰喝道:你这瘸子,害得我白等了一晚,你也敢耍我。说着又要扑过来。

  一看到这阵势,何寿喜早已吓成一团,赶紧求饶说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小合这才收住,指着何寿喜说贼头贼脑的想偷东西不成,还不快滚。

  何寿喜听到这话就赶紧一头颠了出去。

  何寿喜颠到半路就觉得从头冷到脚,何寿喜想,这下真的完了,连亲家也攀不成了,再也没有人肯为自己说好话了。想着便觉得无比失望,觉得眼前灰灰的没一条路可走。

  村长和有财是在中午被乡警带走的。

  当时何寿喜并没在家,他回到家听到女人说了就觉得无比痛快。他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村长也会有这么一天。说着就瘸瘸地跳了起来。

  何寿喜恨着村长。现在不单恨他常说他的坏话,更恨他不安排自己进厂做工。

  何寿喜说村长这号人就该抓去,就凭他不安排我入厂就该抓去一百回了。

  女人说什么安排不安排的,你有钱办一个工厂还不是你说了算,那时你就像村长那样威风了。

  何寿喜说,就是,要是我办厂我就单单不让村长进厂干活,羞辱羞辱他。

  女人听了就有些不屑,说,屁,瞧你这德性,别作梦了。停了一会女人又说,村长才不怕羞辱呢,你不见早上乡里带走他时他还冲大伙笑笑呢,好像挺风光的,哪像有财,脸都变青了。

  何寿喜听了就有些泄气,眼前就又闪现出村长那乜着三角眼的不可一世的神态。

  但很快,何寿喜就又振作起来。何寿喜想那真是太好了,村长要蹲监了。就想象着村长蹲在狭小牢房里的模样,心里就吃吃地笑。

  何寿喜出得门来,就觉得午后的太阳无比温暖,眼前尽是黄灿灿的阳光。何寿喜想真是天公作美,村长不在天气就好转了,想着心中更是觉得无比顺畅,就朝着人群走去。

  人群正围着大柱。大柱哭丧着脸,说,我还没看清楚,那帮人呼拉一下就冲了进去,其中两个把我按到墙边,其他人就往里冲,当时有财哥和村长正看在兴头上,稀里糊涂就被逮住了。

  这时人群中就有人惋惜,说村长和有财都看过几百遍了,今天炒冷饭怎么就撞到枪口上了?大柱听了就有些不屑,说,怎么是炒冷饭,这片子是刚到的,是人跟动物干的。

  人群中就“啧啧”有声,说人跟动物怎么干得,妈的,外国佬就会干这事。

  又有人说这下完了,想看都没地方看了,又说还真没说的,看了这些片子学了那些功夫,回家去干,老婆也觉得受用。

  何寿喜听了才明白有财家里偷偷开着录像室,专是放黄色录像。

  就又有人责怪大柱,说有财看得起你才让你来守门,你倒好,让你坏了大家的好事。

  大柱满脸委屈,辩白说我还没看清呢,那帮人就冲进来了,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大家听了更生气,说你守什么门,哪天你老婆被别人抢了还不知呢。

  大柱听了也就不敢再分辩。

  这时,又有人指着大柱厉声骂:大柱啊,你可害了大家了,那些片以后能不能看现在是小问题了,乡里把有财一带走,那赞助村里办厂的事不就吹了?那村里办厂的事不也跟着黄了?大家听了也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村长和有财看黄色录像被抓的事了,而是关系到自身利益,就更是坐不住了,指着大柱纷纷痛骂。

  大柱被骂得狗血喷头,只能哭着腔辩解,说有财哥看得起我才让我守门的,我感激他都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害他和大家呢。

  何寿喜看到平日得意洋洋的大柱此时就像一只过街的受气狗蔫缩着觉得好笑。

  他想这结局最好不过了,他没份入厂这回大家也跟着没了工厂。想着就觉得身上每个毛孔都无比酣畅,几天来的失落感顷刻间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何寿喜正做着美好的遐想,猛然间发觉大家都直直地瞪着他,他一愣,以为自己刚才那痛快淋漓的感受让旁人知晓了,赶紧堆上笑脸向别人笑笑。

  但大家对他无比谦逊的笑容都无动于衷。不自觉中,大家都把他围到了中央。

  瘸子。他听到得贵恨恨的声音。你恨不恨村长。

  何寿喜刚才那无比谦逊的笑容就这样被得贵恨恨的问话凝固了。何寿喜寻思着这话的含义,但脑子里却像被别人掏空了似的想不出什么来。

  村长不安排你进厂做工,你就恨着村长了。得贵阴沉着脸说。

  何寿喜一惊,暗想我恨村长关你屁事呢,但他脸上却没敢表露出来,只嚅嚅说我哪敢恨村长呢,村长不是说要等下批再安排吗。

  何寿喜说这话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勉强。他想村长真是恶有恶报。想着心里就有些高兴。

  瘸子你真狠毒啊。得贵指着他说。

  你真够狠毒啊。大家也附和着说。

  何寿喜听得莫名其妙。暗想我怎么狠毒了?村长那才是狠毒呢,单单为他儿子的事就不让我入厂了,这不狠毒是什么?想着就偷偷瞄大家一眼,就见大柱幸灾乐祸地笑着,心中就有了些不寒而栗。

  村长是在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村长进村的时候脸上又摆出了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村长见人就不断打招呼说我回来了。俨然像个凯旋归来的英雄。

  村长说我好歹也算是个村长,要不然我可就没法出来了。村长又说这回有财让别人害惨了,没两三年是出不来的。村长说这话的时候就乜着三角眼扫了大家一眼。

  大家听了就纷纷点头,说村长到底是村长。说着都拿眼睛瞪何寿喜。何寿喜被这么一瞪就有些心虚,摇摇晃晃地挤了出来。

  何寿喜回到家就把村长给放了出来的事告诉给了女人。女人听了一惊,连拿着的簸箕也捏不稳,许久,就指着何寿喜骂道:你这瘸子就喜欢逞能,你整得过村长吗。

  何寿喜听得莫名其妙,说我几时整过村长了?女人说你不整他你报啥案,现在村长又出来了,就该轮到他整你了,你斗得过他吗。

  何寿喜说我几时报案了,我报什么案?女人说你自己知道。

  何寿喜说我不知道。

  女人说村里人都说村长不安排你进厂工作你就打击报复,现在连有财也被你牵连进去了,你不光害了有财,也害了大家。

  何寿喜听得目瞪口呆,喃喃说我没报案,我没害过别人。

  女人说你跟我贫嘴有屁用,你就不会去解释。

  何寿喜听着就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他想我怎会整人呢,大家乡里乡亲的,我怎会这样呢。想着就明白大家为何都用那种眼光瞪他了。

  何寿喜找到村长的时候村长正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村长说我正看在兴头上,乡里那些人就冲进来了,狗×,那时正是人跟狗干事呢,我说看了再走吧,那人说不行就拉我走,我说我是村长,冷不防那人就踹了我一脚。

  大家听了就“啊”的一声说,村长也敢踢,那人也太霸道了。

  村长听了就有些不屑,说,霸道?哼,后来还不是向我道歉了。

  大家又“啊”的一声,说村长到底是村长。

  村长又接着说,那人晃着电棒想逼着我说,但我就没买他的帐,逼急了我就说是头一回看,那人不信,电着铁窗说你别顽固,我都早已记录在案了。

  大家听了都点头,说那肯定是有人报案了,要不然乡里怎会大老远跑来这。

  村长听了也点头,说案肯定是有人报了,我心中有数。说着便奸奸地笑。

  何寿喜听到村长奸奸的笑声便毛骨悚然,何寿喜急忙搭话说村长我可没报案啊,要是我报案就遭雷公劈。

  村长听了就沉下脸说我还没说是你你急什么蹦出来,你心里没鬼你急什么?大家听到村长这么说就都说对,不是你你急什么?说着便陪着村长笑。

  村长得势不饶人,又说瘸子我跟你的事没完。说完就气咻咻地走了。

  何寿喜听着村长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便觉得千万双眼睛都在齐齐地瞪着自己,他讷讷地想再分辩什么,但嗓子里却哑哑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一双双眼睛似要把自己剜裂。

  何寿喜踉踉跄跄地往回走,走到半路,又看见得贵正从对面远远地走来,何寿喜心里发虚,赶紧闪到小道,没想到得贵却赶了过来,截住他,冷冷说,瘸子,没想到你竟这般狠毒啊,你这可把大家往死里推啊,你这不是断了大家的财路吗?有财要是没被带走,那厂子也快要筹备好呀!何寿喜茫然地听着,眼前就闪现着村长那乜着眼睛不可一世的模样。何寿喜无言地摇了摇头,便瘸瘸地走了。

  何寿喜的女儿小翠是在村里正盛传着村长未安排何寿喜入厂而被他怀恨在心,到乡里去告发,从而连累到有财的流言时回来的。

  何寿喜用乡亲们瞪他的眼光木木地看着那个自称女婿且和他岁数相近的男人便感到万分羞愧。何寿喜没想到女儿到外折腾了这么多年如今竟带回了这么一个糟老头来丢人现眼。何寿喜想这回更被村长和村里人取笑了。想着便感到多年来一直支撑着自己的精神支柱在轰然间倒塌了,人也软绵绵地病倒了。

  一连几天,躺在病床上的何寿喜看着忙碌着的女儿女婿就禁不住直摇头,他想不通,女儿怎会嫁给这老头,又怎么有脸带着这么一个老头来丢人现眼。

  何寿喜闷闷地想着想着,便挣扎着走了出去,刚走到村口,却迎面碰到了得贵,他刚想躲闪过去,没想到得贵老远就向他打招呼:寿喜叔,这么早。

  何寿喜猛然间听到这么一个称呼竟也愣住了,反倒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得贵晃着脑袋指着夹在耳根的香烟说,寿喜叔,小翠给我香烟呢,还是外国烟呢。说着就古怪地对着何寿喜笑,说,叔,以后得贵还要你多多关照呢,别忘了是自家人呀。

  得贵这一反常的举动把何寿喜搞得莫名其妙,何寿喜胡乱地点了点头,便支吾着走了。

  傍晚,何寿喜走进家门,猛地看见屋里已黑鸦鸦地坐满人,心里一惊,以为那些人是找上门来找自己算帐,心里早就阵阵发虚,愣在门口不敢动。倒是女婿见了他,就忙不迭地起来给他敬烟。他茫然地接过女婿递过的香烟脸上就有些挂不来。

  他羞愧地朝四周望望,却见大家都用一种羡慕的眼光望着自己,脸上倏地就变红了。

  晚上,村长召集村民开会的广播又响起了。

  何寿喜听到广播心里就有些心虚,但想到村长那乜着眼睛的神态就不寒而栗。

  只好恹恹地出门。

  路上,碰到几个去开会的人,何寿喜正想躲开,没想到那几个却热情地与自己打招呼,这让何寿喜受宠若惊。

  何寿喜走到村部的时候大家都坐满了。何寿喜便识趣地转到角落就着墙角蹲下来。没想到村长见了,就大呼小叫地叫着他到中间的位置坐。

  何寿喜没受过这种礼遇,心中惶惶然,没敢起来。村长见了,哗啦扒开人群,径直来到何寿喜旁边,几经拉扯,硬是把何寿喜拉到了中间位置。

  何寿喜坐在有财曾坐过的位置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村长搞什么名堂。

  呆坐了一会,何寿喜猛然记起当时有财是拿出香烟敬村长的,就赶紧往兜里掏烟,村长见了,就忙按住他的手,先拿出桌上的烟给他,在众目睽睽下,何寿喜就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村长的香烟就弯腰给了村长一个鞠躬,村长一愣,也忙不迭地还了一个,又拉着何寿喜坐下。

  这时何寿喜心里直打鼓,不知今天村长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就有些坐不住,想找个话题,却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样坐了一会,村长又习惯地乜着三角眼扫视了一圈,待大家安静后,才“吭吭”地说话。

  村长说关于我和有财的事,大家也知道了,都是村里那些多嘴婆传出去让乡里知道的,也怪我和有财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说着就冲着何寿喜笑笑。

  何寿喜听着就似乎明白刚才村长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了。暗想原来村长一直错怪自己报了案,如今知道事情原委后就向自己道歉了。想着就觉得心头暖烘烘的,多日的委屈已一扫而光。

  何寿喜感激地望着村长,就觉得村长真是公正和大度,就暗骂自己以前怎么这么小气恨着村长。骂得心里头阵阵高兴,暗想以后又可以清清白白过日子了,就觉得无比惬意。

  高兴了一阵,猛然又记起女儿带着这个老女婿回来丢自家的脸,就又有些泄气,心里恨恨地骂着女儿。

  正胡思乱想着,村长又“吭吭”说话。村长说今晚开会是带动大家奔小康去的,村里又要办厂了,那是村里大事呢。

  村长说这话的时候下面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哗哗地盖过了村长的声音。村长也不恼,只是“嘿嘿”地笑着。

  何寿喜听了,心中也陡然升起了一股希望,暗想这回村长一定让自己奔小康了。

  想着也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响了一会,村长就双手按了按,又继续说,这回是寿喜哥带着我们奔呢,寿喜哥的女儿小翠和爱人要在村里办工厂呢,谁愿意奔小康就快找寿喜哥报名。说着就亲切地拍拍何寿喜的肩膀。

  何寿喜听着,就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没了知觉,人只是呆呆地坐着,眼前晃动的尽是一张张因兴奋而变形的脸。

  许久,他才缓过劲来,想着那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孔背后竟隐含着如此目的,他就觉得阵阵恶心,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能力承受那一张张势利笑容后面对自己满怀希冀的重荷。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走了出去。

  背后,那无数双热切期待的目光烤得他背如火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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