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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提刑官

库银失盗案(三)

  英姑假意挑挑拣拣随口问:"大哥你常在這儿走动见没见过這疯妇人是哪家的?怪可怜的。"货郎悄声説:"這疯妇原是這家的。人可好啦以往买我的货有时多给我几个铜钱呢。唉不説了不説了。你挑好没有?"英姑随手拿了两束花线递给他两个铜钱。

  货郎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英姑及两个陌生男人匆匆走了。

  宋慈慢慢走近疯妇挨其身边坐下低声问:"這位大嫂你丈夫公孙健是怎么被抓走的?他没对你説什么吗?"疯妇似没听到他的话顾自玩着拨浪鼓重复念着那首儿歌。

  宋慈轻声説:"大嫂我是京城派来的官员专为查办官银失盗一案……"疯妇忽然站起来用脚重重一跺对着宋慈大声喝斥:"何方来的妖魔敢来我何仙姑身边捣乱天兵天将们快快将他拿下打下十八层地狱!锵锵锵……"宋慈望着疯妇尴尬地退了两步。

  周朗率狱吏吴魁等人从巷口疾奔而来大声叫着:"宋大人宋大人已经给你们备了午时的酒菜不知你们转来此处。让我好找啊!"宋慈问:"周师爷此处便是公孙健住处?"周朗説:"正是。""可否进去看看?""可以可以。"周朗对狱吏吴魁説"快拿钥匙开门。"吴魁应声上前开锁。

  英姑想着那疯妇却已不见其踪。走至一侧巷道张望远远似见那身影闪出巷尾。

  宋慈在打开的院门前稍停坦步走入院内。

  這是一个小户人家的宅院院内栽着多年的牡丹芍药此时不甘寂寞地开得正艳而与之成鲜明对照的是乱糟糟的院落全是被从屋内抛出的各种家常用品、衣物等。宋慈皱着眉头环顾院内一语不发。

  吴魁巴结地扶起一把倒地的椅子用衣袖擦了擦笑着:"宋大人请這儿坐。请坐。"宋慈没理他。又大步走进屋内。

  屋内更乱地上扔满杂物其中有不少书纸页散乱被踏得满是灰脚印。

  墙上还孤零零地贴着一幅字抄录的是《论语》名句:"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宋慈念出了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周朗摆出读书人的架式:"嗯這是孔夫子《论语》中的句子。這公孙健真会玩虚的説什么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偏偏野心勃勃一下就捞走库银二十万两。"宋慈不搭那人的话头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拍拍上面的尘灰。這是一本《诗经》翻了翻上面还有一些读书批注。

  周朗凑近来:"大人看出些什么端倪没有?"宋慈随口念了几句《诗经》里的诗句:"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周师爷听出什么端倪没有?"周朗愣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吧?"宋慈问:"你们抄家时抄出什么赃物没有?"周朗迟疑地説:"這个……在下不太清楚。吴魁抄家是你主事的吧?你知道吗?"吴魁説:"回大人话抄家时没有发现赃物。"周朗自作聪明地説:"嗳宋大人你看是否叫一些力大的壮汉把屋里院里的地皮挖开三尺説不定会埋着一些银子呢。"宋慈鼻子里"哼"一声:"真是好主意。"转身走出去了。

  银库是一幢独立建构的房屋大门厚重而结实。两个看守卫兵费了很大劲才将其拉开发出沉沉的吱咯声。

  宋慈在周朗的陪同下走入库内。英姑随在其后。

  偌大的库房内摆着一排排置放银子的架子全都是空荡荡的。

  宋慈环顾房子四壁墙壁厚实坚固屋顶密不透风。

  宋慈等走出库房。

  两个卫兵再将两扇门用力推拢上了两把大铁锁。

  周朗面露一丝假笑:"宋大人还想去哪里查看?"宋慈没好气地説:"回旅店。怎么周师爷也想跟着去吗?"白天的嘉州城行人往来不算太多。

  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斜抱琵琶在街上独自款款而行。该女子便是弹琵琶的紫玉姑娘。路旁有人偷眼注视她擦肩而过者有献上媚笑的她则傲然地视而不见从容而过。

  猝然遇见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她略一迟疑将脸扭开了而后望望左侧這家写着"聚丰园"匾号的茶楼启步往茶楼走了进去。

  一个伙计巴结地迎上来:"紫玉姑娘你来啦。请请上楼。"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眸是疯妇的。

  她坐在一条巷口旁若无人地玩着一块泥巴做着一个小孩子模样嘴里叫着:"小牛小牛我的乖儿啊……"聚丰园茶楼楼上厅堂坐了不少茶客。前面有一演艺的小台几个年轻秀美的姑娘正在演奏乐曲奏的是一曲哀婉动听的曲子《汉宫秋月》。

  当中弹琵琶的是紫玉姑娘。她弹得十分入神时而低头时而昂首……

  聚丰园茶楼上的乐曲声不绝如缕。与聚丰园相对的巷口疯妇人席地而坐独自玩一块脏兮兮的泥巴。两三个孩子好奇地站在她跟前看她用泥巴做小动物。大人走过来把孩子拉开:"一个疯子有什么好看的?"這时宋慈独自悠然踱步般在街上行走。他时而探头于左右店铺或伫足与行人搭几句腔闲聊一番。

  坐在巷口的疯妇不声不响地站起来转身避于一个角落。

  宋慈行至"聚丰园"茶楼前周朗忽然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宋大人。""哦周师爷?真是有缘啊我只要一出门准会遇上你。"周朗假笑道:"宋大人今天有何安排?""我么正在想是否要与范大人好好商谈一回。只是不知范大人的贵体是否好转?""呃這恐怕不行……范大人的病情比前两日更重了昨夜咳了一夜早起还咳个不停……""那就见不得了。哦查找公孙健的尸首是否有了着落?"周朗唉声叹气:"唉……还是找不着呢。那两个被袁通判打烂屁股的狱卒在山里爬来爬去找了一天人已半死不活范大人可怜他们把两人抬回来养伤了。""那么袁捷袁通判在干什么?""他啊据説昨夜又有密报已查到那伙盗贼躲藏的地方他连夜率一支人马赶往那儿到现在人还没回来也不知有没有抓住盗贼。"宋慈自嘲地一笑:"既然如此本提刑官还能做什么?恐怕惟有在嘉州城内逛大街了。"周朗笑眯眯地説:"這倒也是。嗳宋大人我看你干脆忙里偷闲到聚丰园茶楼上听听小曲调养一下精神?"从楼上传来悠然的歌乐声。

  宋慈朝楼上望了一眼淡然一笑:"哦?忙里偷闲上楼听听小曲周师爷這主意似乎还不错么?""一张一弛乃文武之道么。你听這小曲唱得多甜!唱小曲的紫玉姑娘长得也很不错呢。宋大人上去看看?"周朗説话时脸上显出一副很做作的媚笑。宋慈神色略动:"哦?上去看看?"茶楼厅堂围坐了不少客人。此刻都凝神静气地听着弹唱。

  紫玉姑娘手抱琵琶声情并茂地弹唱一曲《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宋慈独自一人走上茶楼。一个堂倌笑迎其入厅堂就座。

  他见当中有个空座刚想落座被茶楼的堂倌客气地挡住让他换另外一个空座。他有点不解但没説另择一座位坐下了。一会儿他似乎也被紫玉富有感染力的弹唱所打动脸上动容。

  旁座有人用扇子在桌上轻轻击节感叹着:"嗯唱得真好。"一身体肥胖的男子道:"弹得也好。你瞧她那手指头转起来跟小风车似的。是不是兄弟?"那人转过脸来对宋慈説。

  宋慈点头:"是是很不错。"一曲既罢。有人捧一个浅盘向茶客们走来众人或掏两三个铜钱或一点碎银投向浅盘宋慈也投了一点碎银。

  他看旁边那空座一直没人坐便觉奇怪轻声问旁座的胖子:"喂這个座位空着怎么不让人坐呢?"胖子笑道:"那是人家定下的座哪能谁都能坐呢?"宋慈问:"谁定的座自己不坐还不让人家坐?有点霸道吧?是官家人?"一手执黑扇的男子説:"這位客人话可不能那样説。袁通判可是个好官为嘉州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此人没别的喜好就爱听小曲每回听完必定付了账才走。哪像范知州蚂蝗似的有便宜就占不见血不走。你知道吗?那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单是六十大寿就做了两次。""哦?做两次六十大寿?"执扇男子説:"怎么不是?按乡俗男做九女做十他可好是先做五十九再做六十大寿。知州大人要做老寿星手下属员城里商家谁敢不去巴结他不去送礼?送寿礼的担子在大街上排成长队呢!"宋慈问:"這么説嘉州百姓觉得袁通判比范知州干得好?"

  胖子説:"那可没法比好多了!袁通判在嘉州确是两袖清风不贪不沾。

  姓范的跟他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执扇男子説:"做官啊不在干得好坏就看上头有没有靠山。范方是当今皇上的远亲自称国舅爷干得再差还不是稳稳占着知州的宝座?听説没有州衙银库的官银一夜之间失盗二十万两。二十万两呢报到京城皇上对范方一句责斥之词都没有。這就叫做王法虽大国舅更亲。"宋慈有点意外:"哦?這些事你们都知道?"胖子説:"小小嘉州城不过弹丸之地這种事还能瞒得了谁?"忽然另一边乱起来。一个酒醉的红脸客人手拿一绽银子走至紫玉姑娘面前伸手拉她:"姑娘你随本大爷走单独给大爷唱大爷给你十两白银!怎么样?走吧……"紫玉动也不动冷冷地説:"客官请你放尊重些。"酒醉客人还要胡来一旁两个壮汉过去将其制服弄到一边去了。

  紫玉姑娘面含愠色稍整衣裙抱起琵琶起身便走。

  老板赔着笑脸再三劝阻她理也不理顾自扬长而去。

  众酒客哗然。老板尴尬地説:"对不住对不住紫玉姑娘身体欠佳不能多唱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宋慈笑着对旁边的胖子説:"咦這紫玉姑娘脾气还挺大説走就走谁也拦不住她呢。"胖子説:"她可是這儿的名角拿包银的……"茶楼老板説:"下面还有唱小曲的小娥姑娘快快上来。诸位小娥唱得也很不错的。各位请给她捧捧场……"一个年少姑娘怯生生地抱着一把月琴上来。

  宋慈缓缓起身悄然走至窗口朝城外了望。

  月琴声叮叮咚咚地在耳边响起……

  城外山路绵延丘高坡低起伏不平。偶见樵夫或农夫的身影。

  捕头王满脸汗水在山路上行走遇见一个担柴的樵夫即向前探问。

  樵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摇了摇头担起柴担走开了。

  捕头王又累又乏刚想坐下喘口气见不远处走来一个扛锄的农夫赶紧又迎了上去。

  捕头王与那人交谈一会儿那人摆摆手。二人又分开了。

  捕头王沮丧地愣愣站一会儿抹一把额头的汗又扮起笑容朝前面来人迎上去……

  手抱琵琶的紫玉走出聚丰园茶楼伫立片刻而后她走了几步在一个包子摊前站住拿出几个铜钱指了指包子并不开言。摊主明白其意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用荷叶包了递过来。

  紫玉却不接指了指那边坐在对面巷道口的疯妇而后抱着琵琶飘然而去。摊主点点头托着包子走向旁边坐在地上的疯妇将那几个热包子放在她面前。

  疯妇迅疾地用沾满泥污的脏手抓起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吃了几口又将半个包子示向手上泥人嘴里説:"牛儿我的儿快吃快长啊?"摊主摇头叹道:"唉人发了疯真是可怜连脏都不知道了……"這时宋慈也慢步走出茶楼。

  对面巷道口的疯妇已不见影。

  他见英姑在附近转悠即招呼道:"英姑。"英姑向他走近低声説:"奇怪刚才明明看到那疯妇在這儿怎么一过来那人就不见了呢?大人我觉得有点蹊跷她這两天好像老在我们住处附近转悠可又躲避我们不愿和我们靠得太近。""有意躲避?那么她本应是心清的只为掩饰什么或是怕被人察觉?""有可能是装疯的吧?""嗯不是有可能而是很可能。英姑你继续想法子接近公孙之妻或许可从她那里了解真相。注意尽量避人耳目小心行事。"英姑应声道:"我明白。"夜幕降临嘉州城街市上比白天更显热闹。一座座酒楼、一个个商铺、一家家妓院大门前张挂灯笼招引路人店铺伙计和烟花楼老鸨们涎着脸在门前拉客人。

  一脸汗水与沮丧的捕头王拖着累乏的脚步从街市上走过不时有酒楼伙计和老鸨想拉他进门:"老板进店喝一杯?""老板找个姑娘玩一玩开开心吧……"捕头王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了:"去去去。老子没那闲工夫!"忽然听得一阵急喊:"闪开快闪开!"随即听得马蹄声声一队捕快策马而至。

  捕头王赶紧站立一旁。

  骑马在前的是身着官服的通判袁捷看上去神清气爽情绪很高。稍后便是十几个捕快押运一辆大板车辘辘而行。板车上横陈几具死尸身染血污面目可怖。

  路人见了有的惊怕有的兴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這几个死人就是盗贼吧?""听説他们把官库里的银子都盗光了。這下可把案子破了。""這些恶棍不好好做人要去做贼做强盗死了也是活该……"捕头王望着辘辘而过的囚车面露惊诧之色。

  天色已暗屋内只一盏小小油灯晃晃悠悠不甚明亮。

  袁捷刚刚回家正解开官服准备擦洗一番。吴氏端来木盆绞了一把热毛巾递给袁捷。

  周朗、孟书吏二人急急入内。

  周朗説:"袁大人我舅父让我来探问是否已将那帮盗贼捉拿归案了?"袁捷坦然地以毛巾抹脸:"這事我得向范大人当面讲。稍等容我整一整装。"他一边整装戴帽一边吩咐孟书吏:"你去通报宋大人请他即刻去范知州住处商议要事。"孟书吏应声而去。

  周朗不解地问:"怎么又叫宋大人去?"袁捷朗声道:"周师爷你這话问得好没道理。宋大人是圣上派下来协查此案的自然得时时事事了解案情。莫非范大人对宋大人有防备之意?"周朗急白了脸:"有什么可防备的?袁大人你這……這明明是话里有话么。"袁捷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何惧之有?"周朗恼火地説:"你……袁通判你不要以为来个同科进士就以为有靠山了宋提刑虽是圣上委派也不过五品官职我们范大人是四品官员还是圣上的远亲是国舅爷呢!谁怕谁?哼!"悻悻而去。

  州衙后庭院。夜色沉沉院外景物模糊不清。院内有数执械兵士守卫着火把数柄照见院子一旁大板车上的几具死尸。

  宋慈偕捕头王走进庭院。把守院门的捕快迟疑着欲拦又止。

  捕头王随手取过一个火把引宋慈走至板车前。

  宋慈神情凝重仔细察看死者。他用手慢慢抚摸一死者高高翘起的大脚丫目光猝然一跳。接着又拉过死者的右手细作观察。

  捕头王问:"大人怎么样?"

  宋慈眉头越皱越深:"哦……"孟书吏走进来:"宋大人。""哦孟书吏?""袁大人请宋大人一同去范大人住处商议要事。""好。回报袁大人宋某即刻就到。"范宅内厅摆设考究厅堂有不少值钱的古董字画桌椅都是紫檀木的尤其厅前正中摆着一对鲜红的红珊瑚格外惹眼。知州范方這时面带忧色端坐在厅前的一张太师椅上。他想想不对又招呼其妻搬过一张藤椅。他躺在藤椅里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其妻肥胖如牛身着艳服穿金戴银。

  范方问其妻:"你看看我的脸色像不像有病?"范妻观察其状:"红喷喷的哪像有病?我去弄点灶灰给你脸上抹点……"周朗叫着"舅父"疾步走进来:"袁通判即刻就到。他还让宋提刑一起过来商议。"范方惊慌起来:"把宋慈也叫到我家里這是干什么?"范妻鼓着脸不服气地説:"来就来怕他什么?"范方説:"你不知道這宋提刑跟袁通判是同科进士两人一鼻孔出气相互关照暗中密谋关系好着呢。他看我范某家里這般富有会怎么想?"范妻説:"那也不用怕他敢拿皇上的亲戚怎么样?你只管安心躺着。"袁捷与宋慈同时走入厅堂。

  范方装出一副病态説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二位来啦请……请随便坐。

  泡茶。"范妻扭摆着肥腰斜着眼瞥一眼来人招呼也不打一个便走开了。

  丫环送来茶水板着脸在两人面前一放转身便走。

  袁捷朝宋慈淡然一笑。

  范方説:"袁通判听説呃你把那伙盗贼一举剿灭了?可喜可贺啊。"袁捷説:"哦這是胡捕头的功劳。是他带了一队捕快查访多日才查清那伙盗贼的行踪。还是让胡捕头亲自向范大人秉报吧。"袁捷大喊一声:"胡捕头进来吧。"一脸大胡子的胡捕头大步走进厅堂向众官员行礼:"各位大人。"范方説:"胡捕头你説説你是如何剿灭那伙歹徒的?"胡捕头得意洋洋地説:"我奉袁通判之命带一队人马乘船在湖面上芦苇丛中转悠多日千辛万苦终于探准了盗贼窝藏之地"

  芦苇丛生的湖面上几条渔船悄然往一个湖中小沙洲行驶。其中一只渔船上掩藏着十几名官兵。领头的胡捕头手执利刃指挥着另几条渔船上的官兵向湖中小沙洲靠拢。

  小沙洲上几个盗贼模样的男子正围着一堆火吃着烤鱼喝着酒兴致正高对外界毫无防备之心。

  胡捕头指挥几十个手执短刀的捕快悄然从四面向他们逼近。

  一个盗贼无意中看到了惊叫起来:"哎呀有官兵!"盗贼们都回身去取身旁的刀械跳起来迎向官兵。

  胡捕头举刀指挥众捕快:"杀!"众官兵猛扑过去双方拼杀起来刀械相交锵锵有声。几个盗贼骁勇不屈砍杀数名官兵毕竟寡不敌众被蜂涌而至的官兵逐一砍杀官兵与盗贼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地血迹斑斑……

  范方一脸愕然:"這么説這伙盗贼一个没跑掉全被杀死啦?"胡捕头得意地説:"這些家伙心狠手辣全是亡命之徒搏杀之中我手下弟兄也死了两三个呢。"宋慈淡然道:"盗贼既灭想必那失盗的二十万两官银也一并缴获了?"胡捕头面露难色:"這个……我搜遍盗贼住处仅少许碎银。"范方急切地説:"怎么没有银子?唉……你真笨!当初怎么也得留个活口啊!"袁捷不紧不慢地説:"虽没留下活口所幸已获重大线索。胡捕头将那东西拿出来给范大人宋大人看一看。"胡捕头从衣襟内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土纸示于众人面前:"這是我从一个为首盗贼贴身衣兜里搜出来的。大人们请看。"土纸上画了一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是地形图示有城墙、衙门、街口等形物。奇怪的是还画有一个圆脸短须头戴官帽的男子头像。

  宋慈看罢面色平静未作表示。

  范方把那张土纸看了又看摇晃着脑袋"我看不明白這纸上画着這些是什么意思?袁大人想必你已有解何不説出来让我等领教一回?"袁捷説:"二位大人在袁捷看来此图并不难解。這其实是一张藏银示意图。這里画着城墙且有街有巷可知盗贼未能将官银运出城外还埋藏在城内某处。藏在一个人人料想不到的绝妙之处。"宋慈一怔:"嗯竟是這样?"范方作沉吟状:"被盗官银还藏在城内嘉州城那么大大小街巷几十条十万余众会藏在哪里?怎么找?"周朗疑惑地説:"這图上画了个衙门还有个肥脸短须头戴官帽的人這算什么意思……呃弄不懂真弄不懂。"他目光扫到肥脸短须的范方忽然打了个冷战话头赶紧打住了。

  袁捷用眼睛盯着范方:"是啊范大人你説這二十万两银子几十只大箱子会藏在哪儿呢?范大人还有這图上画着衙门和一个肥脸短须头戴官帽的人是何意思?"肥脸短须的范方面色赤红:"袁通判你两眼直勾勾盯着我干吗?我哪知道银子藏在哪里?這衙门和肥脸短须的官员跟我有什么关系?……"袁捷冷冷一笑:"范大人你发什么火?我又没説你什么。宋大人你看我们這位知州大人可笑不?莫名其妙就发火了這有什么可紧张的?這不会是病症加重之故吧?"范方説:"我有什么病?我身体好好的头脑清楚得很……呃宋大人你看你看你這位同科进士他這明明是欺负人么!"宋慈不紧不慢地説:"既然盗贼已全数被杀惟留這张藏银图恐怕只能按图索骥了。图上画有衙门和官员想必這二十万两库银在州衙一带藏着……哦我猜想袁通判的意思是在州衙一带来个大搜查?"袁捷喜上眉梢:"正是。宋大人果然足智多谋与袁某的判断不谋而合。想必当初盗贼作案时因银两数目巨大分量很重一时不及运走便就地藏于州衙之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以瞒天过海。"众人惊愕不已:"藏于州衙之内?"袁捷説:"州衙不过弹丸之地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用花费太多时日。明天一早便可动手不出两日必有收获。"范方心慌意乱起来:"你是説凡州衙内所住官员都要挨家挨户地搜?""州衙一带除了公堂厅殿自然也包括各位官员的住处啊哪能不搜呢?

  你我的宅院么为了避嫌不妨也搜一搜……"范方惊跳起来:"這是怎么説的?哪有這样做事的?搜抄赃银居然要……

  搜抄到州衙大院内还要搜到我知州大人的宅院?這简直是……闻所未闻莫名其妙么!宋大人你你説説世上竟有這等荒唐之事吗?"宋慈有意回避:"這个……事关要案宋某就不好説了。"袁捷故意问道:"范大人你不曾与盗贼有瓜葛吧?"范方辩道:"嗯?我怎么会跟他们……""就是嘛。既然问心无愧何惧一搜?范大人州衙各官员的住宅都搜过了便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而后秉公行事搜查百姓人家谁还会有怨言?明天一早卑职便让人搜查州衙内各处。范大人此事就這么定了吧先告辞了。"説罢昂首而下。

  宋慈一身轻松地站起来:"看来也没我的事了。范大人宋某也告辞了。"看着宋慈坦然而去的背影范方愣在那儿不知所措了:"他们……他们這是串通好要我好看呢他们是要把我逼上绝路啊——哎呀呀……我可怎么办啊?"范妻忙説:"你慌什么?搜就搜……哎呀不对呀老爷不能让他们来搜啊……你得快想法子不然会出大事的!"范方颓丧地坐在椅子上:"我有什么法子可想姓袁的這一着太厉害太毒了!他這回是认定了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我无路可走我完了全完了……"周朗説:"舅父舅父别急别急么。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对了我有招了。"周朗把脑袋凑近范方一番耳语。

  范方木然地説:"這样行吗?這不是冒险吗?"周朗説:"事到如今只能這样担点风险总比坐以待毙要好吧?"袁捷独坐家中。此时的通判大人一身家常衣饰长衫边襟还裰有补丁。那身官服挂在旁边的板壁上。桌上摆着两三小菜一小壶酒桌面摊放着手帕里面是炒熟的黄豆。

  袁捷独个儿自斟自饮慢慢呷一口酒捡几粒黄豆扔进嘴里嚼得很香。起身悠然地在屋内踱步嘴里不由得哼起一段小曲"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他望望壁上的字画再看看认真写字的孩童开口説了一句:"儿子听着把這句写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写上一万遍。"袁捷站在孩童身后看着他提笔写下那几个字默然点头。

  袁捷情绪很好走过去拔出壁上挂着的一把剑在屋内舞了几个来回收剑回鞘站立桌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将手帕中的黄豆尽数倒进嘴里努动嘴巴大嚼一通。而后他朝里面叫唤一声:"来呀帮我更衣。"其妻走出来无声地取下挂在壁上的官服帮袁捷换上。

  袁捷又説:"取灯笼来。"其妻入内稍顷提一盏灯笼出来仍是不説一字将灯笼交给袁捷。

  袁捷説:"我出去了。今晚不回家。你和小儿早点关门睡罢。"其妻這才"是"了一声欠身而退。

  袁捷提着灯笼迈步出屋。狭窄的小巷内夜幕异常深重。

  英姑竭力分辨着前面那个灰蒙蒙的黑影疾步走去嘴里叫着:"大嫂公孙夫人——"疯妇的身影在前面一条小巷一拐便不见了。

  英姑在那巷子附近寻找。

  忽然在墙的拐角暗处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珠子。正是那疯妇。她這时没有再逃的意思默然望着走近的英姑。

  英姑柔声道:"公孙夫人你别害怕。我是京城来的宋提刑的手下人专为查库银失盗案的。你能对我説实话吗?你丈夫在這桩案子中究竟有没有冤屈?"疯妇一动不动地盯着英姑的脸她的眼里闪动着泪花:"我……我想跟你们説……"英姑説:"你别急慢慢説好了。"猝然這疯妇的脸色又变了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笑声:"嘻嘻哈哈你這小女子你半路拦截莫非想调戏我我可是八仙中的何仙姑啊……你走开!"這疯妇把英姑一把推开竟自飘然而去。

  英姑一时不知所措却见不远处有人打着灯笼走过来是两个巡夜的官衙差役。

  差役用灯笼照一照英姑:"哦你是宋提刑手下的吧?没吓着你吧?"英姑説:"没……没有。天太黑我认不得路了遇上一个妇人想问路……"差役説:"嗨這妇人是疯子。你跟她有什么可説的?去客栈吧往這边走走吧。天黑了這黑咕隆咚的小巷里可要小心别出事呢。"英姑唯唯应声慢慢走开。

  走出一段路英姑停住脚步转身一看却见两个差役提着灯笼朝疯妇离去的方向疾步赶去……

  夜色已浓客栈里已十分静寂。宋慈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时不时地朝窗外张望"夜已深了英姑怎么还不回来?"捕头王説:"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吧?要不我出去找找?""还是我去吧……"這时英姑推门进来了:"大人。"捕头王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大人都替你着急了。你看他脸上都急出汗了!"英姑深情地看了宋慈一眼。

  宋慈掩饰地説:"嗳哪里着急啦?来英姑坐下歇一会儿擦把脸。"英姑接过宋慈递来的毛巾一笑:"还是你脸上的汗多呢。"把毛巾又塞至宋慈的手中。

  捕头王急切地催问道:"喂英姑你怎么样碰上什么人了?"宋慈望着英姑的眼睛:"想必已有所获?"英姑报以一笑:"我见着公孙健的疯妻了。""怎么样?""你説得对。那疯妇不是真疯十有**是装的。""哦?怎么説?""這一下午我都在找她整个嘉州城大街小巷都找遍了也没见着她的人影。

  看着天色已暗才要回客栈却又看到她的身影就在客栈附近转悠。我赶紧追过去。她似乎想跟我説什么后来州衙的人来了她又逃开了。我想会不会嘉州官衙的人也在找她?他们……难道想对她做什么?""嗯我看這事很蹊跷。走我们马上出去再去找。"捕头王説:"大人天黑了危险我也去。"狭巷内夜黑无光。袁捷手提着灯笼在小巷中稳步而行。

  少时他在一座小院门前站住举手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闪出一张俊美的脸。這是紫玉。

  袁捷一言不发走了进去。

  院门随即悄然关上了。

  小宅院内的小屋地方不大摆设不多却也雅致似大家闺秀的闺房又有某种居家过日子的味道。墙上装饰有书画与雉鸡羽毛挂着箫笛之类摆有琴台。

  袁捷进屋便熟门熟路地躺在一张躺椅上全身放松微闭双眼。他不説话只用手轻轻作一手势。

  紫玉捧了琵琶过来款款坐下:"想听哪一曲?《汉宫秋月》还是《霓裳羽衣曲》?"袁捷説:"不我想听《十面埋伏》。"紫玉一怔:"《十面埋伏》……好吧。"紫玉弹起了《十面埋伏》。琴声猝然而起时而急促如万马奔腾时而哀婉如泣。袁捷微闭双目似沉醉于乐曲声中琴音激越时其眉头轻跳;琴音低婉时隐约又似见眼角有泪光闪动。紫玉猛然一勾手指弹出最后一个强音结束這一曲。

  躺在躺椅上的袁捷一动不动似已睡去。紫玉悄然放下琵琶移步至袁捷前半蹲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袁的膝背即被袁的手握住了。

  紫玉轻声説:"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为查案子连日奔波太辛苦了吧?"袁捷睁开眼睛望着女子轻声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紫玉用赞赏的目光凝视袁捷:"大人真是有志于担纲天下的奇才么?""你愿意做一代奇才的知音良友吗?"紫玉将脸慢慢贴到袁捷的膝上:"天下之大得一知己足矣。紫玉只是一个俗女子若能有幸为袁大人的知音也是前世修成的福分。"袁捷用手轻抚女子的脸颊:"紫玉這几天你过得好吗?""还不是那样?只是你多日没来听小曲让人心里惦记……嗳今天在聚丰园那位宋提刑也来听曲了。他不是京城派来查库银失盗案的吗?這可好你每日为查案忙得团团转他倒有闲心到茶楼听小曲?"袁捷淡淡笑道:"嘿嘿人家是圣上指派的要员不像我這小地方的通判上头有个权瘾很大的知州压得抬不起头来。紫玉這位宋提刑与我是同科进士這回来嘉州查案想必能帮上我的大忙呢。嗳他没跟你説些什么话?""没有。我以为他会上前与我搭话……后来有个不正经的家伙拿了十两银子邀我独个为他唱小曲哼把我当什么了!我恼了就先走了。""你唱得好人也漂亮难怪男人都喜欢你想亲近你呢。"紫玉嗔怪道:"大人……在我眼里惟有你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袁捷握着她的手:"嗯等眼前這桩难事有个了结我会再到聚丰园舒舒坦坦地坐着听你唱一夜小曲。啊人活着自由自在轻轻松松过日子该多好啊。"紫玉微笑道:"那你干脆就辞官不做当个平民百姓也许就会自由自在了……只怕你心有不甘。"袁捷站起来激动地在屋里走动着:"你這话説对了。我袁某大志在胸怎肯虚掷光陰学那雅士闲客?可惜老天不公难遂人愿啊。你看宋慈与我同科进士出身当年京城殿试我为榜眼他是探花。而今他身为提刑官名声远扬深得圣上器重前程远大;可我呢郁郁不得志至今还困在嘉州這小地方受愚蠢老朽范方的窝囊气真是……"紫玉将身子贴着他抚其身背柔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当忍则忍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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