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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第四季 : 第一章 卧底房地产

七、到底谁在炒房

  艾丽思心花怒放,她拉着煤老板粗糙的手臂,做女儿撒娇状。她说:“老板呢,那你就赶快签了吧,免得夜长梦多,那些交了定金的业主不答应。”20套房子,1000万元,按照提成,艾丽思今天一下子就赚了10000元。

  煤老板和另外一个煤老板狭路相逢,两人的悍马车互不相让,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两个煤老板下了车,开始斗富,这个把几千元的皮鞋扔进水坑里,那个把皮尔卡丹撕成碎片。这个把欧米格用石头砸烂了,那个把诺基亚大卸八块。后来,他们开始比拼谁的人民币多,都从车子里拖出一箱子钱,用打火机点着了。即使这样,还不过瘾,他们后来把两辆悍马都点燃了。

  艾丽思说:“有5套,业主已经交了定金。”

  艾丽思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地说:“全城最贵的,一套50万。”她的语速缓慢而有力,语气中透着轻蔑,她和那个客户快要成交了,没想到被这个黑炭一样的农民打断了,她很不耐烦。

  来到那堆破烂的石头前,李经理左顾右盼,找不到奥迪了。奥迪哪去了?被贼偷走了。我们那座城市小偷非常多,在北方有“贼城”的称誉。

  李经理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个漂亮女人买套房子,此后他就在这个小区过上金屋藏娇的日子。

  有一天,我突然遇到了以前同在政府办公室工作的陈光凯,他也是来买房的。

  艾丽思拿来了一沓合同,摆放在煤老板面前。她试探性地问:“老板要不要去看看样板房?”

  第一个人姓李,我们都叫他李经理。后来我才知道,他虽然姓李,但是并不是经理,他是一名手握实权的大企业的部门领导,为了掩人耳目,他让别人称他李经理。那时候,在背地里,我们经常交谈,感叹他的钱来得太容易了,而这些钱却都是在当地制度的允许范围内获取的。

  煤老板看到艾丽思没有搭理她,就毫不客气地坐在了艾丽思对面的一把椅子上。那把简洁的钢管椅在他泰山压顶一样的身体下面,发出受虐一样的挣扎声。煤老板拨拉着艾丽思的衣袖,继续不屈不挠地问:“哎,女子,你得是卖房子的?”

  “操他姥姥的”煤老板最爱说的一句话是:你有什么了不起,老子用钱把你砸死。

  然而,李经理坚决不承认他的奥迪是在小区里丢失的,他坚称是在一个单位从事业务的时候丢失的,还不承认自己的车子里有50万元。然而,当有关人士来到我们售楼部调查的时候,不明就里的我们都说了实话,自称李经理的企业部门领导终于锒铛入狱。

  煤老板不动声色地问:“有多贵?”

  煤老板向外面一招手,又一招手,看到没有反应,就大声叫喊起来。几分钟后,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了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他拉开腋下的公文包,将一枚图章递到了煤老板手中。煤老板看着他骂道:“操他姥姥的,让你管老子的印章,半天叫不答应,死哪里去了?”

  在一个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日理万机的李经理走出办公室,不顾身体的疲劳,又开着单位的奥迪,亲自带着一个漂亮女人兴高采烈地来到小区里。那时候的售楼部门前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开发商为了营造销售火爆的氛围,有偿聘请了一支锣鼓队,据说这支锣鼓队来自遥远的黄土高原,曾经上过电视机。

  煤老板说:“看个屌毛,老子就要赌这口气。买,20套。”

  煤老板大声骂着:“操他姥姥的,这几个王八蛋都骑上猪了,老子没事倒好,老子要是有事了,连他们的影子都见不到。”

  后来我听说,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操他姥姥的”煤老板的故事。

  我所销售的那家小区全是高档楼盘,按照那个时候的价格,一套房子就要50万,而现在,早就翻了两番。那家小区背山面水,被当地人称为贵族小区,还有人叫腐败小区。

  李经理没有想到,他的事情最后坏在了小偷身上。

  一伙小偷牵出了一串硕鼠。

  煤老板那颗硕大的头颅和同样硕大的身躯一钻出宝马,宝马像喘过一口气一样,轻松地挺直了腰身。煤老板站在宝马前面,先恶狠狠地吐了两口痰,喉咙里发出裂帛一样震天动地的声音,然后手搭凉棚,看了看正在建筑的楼房和楼房外的脚手架,感叹地说:“我的个天神爷爷呀,这么高的房子,能装多少人啊,怕是一村人都能装上。”

  我曾经听很多去过欧洲的朋友介绍,在欧洲,那些打扫大街的人很受尊重,他们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热情。周末的时候,他们想雇请一名钟点工来打扫房间,钟点工说:“对不起,今天我休息。”他们加钱,钟点工也不来,认为周末休息是上帝安排的,谁也不能干涉。而我们这里打扫大街的清洁工总是一脸苦相,没有劳动的喜悦,为什么这样?关键是,那边的清洁工收入不错,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很幸福。而我们这边的清洁工只能勉强糊口。

  就像天生喜欢流浪的河南人是中国的吉卜赛人一样,温州人是中国的犹太人,他们具有做生意的天赋。他们在市场经济尚未成熟的时候,就纷纷抢占先机,攫取了走向飞黄腾达的第一桶金。当他们开工厂办公司日进斗金的时候,我们这座城市的人还热衷于周末加班可以多拿一天8元钱的补助,使用复合肥一亩地可以多打20斤小麦。

  艾丽思转过头来,上下打量着黑炭一样的煤老板,她当时并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人居然坐拥金山,她用冷淡的语气说:“是的,我们这里的房子是卖的,不过很贵啊。”

  李经理五十多岁,但是他的容貌比他的实际年龄相差十岁,长期养尊处优,游刃有余的生活,让李经理面若桃花,肤如凝脂,体形长成了枣核。据说,他有十多个情人,而那些年轻漂亮的情人都是甘愿投怀送抱。李经理每天的工作就是侃大山,赴宴席,玩女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工作有秘书干,孩子有老婆管,所有的花费——包括情人的卫生巾,都能在单位报销。

  艾丽思抬头看了看煤老板那张宽阔而黝黑的脸,没有搭理,她浅浅地点点头,就又继续饶有兴趣地和别的客户交谈。煤老板和她以前看到的业主不一样,那些有钱的业主都是名副其实,内外兼修,有的文质彬彬,细皮嫩肉,像是一言九鼎的官员;有的仿佛身怀六甲一样举步维艰,一看就是大款,而这个好像刚刚从地头回来,刚刚放下锄头,连脸都没有顾得上洗的老汉,皮肤黝黑,一看就是赶集看热闹的。

  煤老板走进售楼部的时候,身穿黑色套裙的艾丽思正在和一个客户谈判。煤老板看着艾丽思的黑色套裙问:“哎,女子,你得是卖房子的?”

  艾丽思回过神来,她的脸上堆满了兴高采烈,她屁颠屁颠地给煤老板端水,丰满的臀部左摇右摆,像寻窝下蛋的母鸡。煤老板黄澄澄的眼光在她的臀部恣意抚摩。

  那年的温州炒房团像成吉思汗的铁骑一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们过处,草木无存,风声鹤唳。一直到今天,温州炒房团还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南到深圳,北到漠河,东至舟山,西达喀什,他们攻城略地,无往不胜,他们玩弄着无数人的购房梦想,就像猫玩弄着老鼠一样。

  艾丽思咬着嘴唇,竭力压抑着汹涌而出的笑容。我在一边看着财大气粗的煤老板,弄不明白他在和谁赌气。

  在我离开了政府大院做记者的时候,我一月的工资仅有500多元,那时候,陈光凯的工资比我更少;而在三年后,我依然在做记者,面对高昂的房价,连买房的念头都不敢有,而陈光凯已经来到我暗访的这家高档小区买房了。他现在是一家油水部门的负责人,每年经手的金额上千万。

  那名房产中介公司的男子态度谦和,总是笑容可掬,和我们本地那些飞扬跋扈的暴发户完全不同。南方的大款都很低调,我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大款,但是从服饰和生活中并不能看出他们是大款,他们一点也不横行霸道,一点也不趾高气扬,他们看起来都像谦谦君子,泯然众人。后来,我曾经多次在江边的烧烤摊看到这些大款,他们趿拉着拖鞋,穿着背心,喝着几元钱的啤酒,而当他们离开时,才看到他们钻进了奔驰和宝马。他们的钱也照样“能够把你砸死”,但是他们嘴巴从来不会说出来。

  平头百姓望着那个小区的天价,只能望楼兴叹。

  我记忆中最深刻的是领导在全县三干会上的讲话,所谓的三干会议,就是每年春节后,县、乡、村三级干部在全县统一开会,会期三天。那次,我们的领导正念讲话稿的时候,突然提高了嗓门:“全县人民同心同德,鼓足干劲,让GDP再翻一番。括弧,此处可能有掌声……”大家全都笑了,我们的领导把陈光凯讲话稿中的提示都念出来了,陈光凯的意思是:(此处可能有掌声),让领导在讲完这句话后,能够停顿一下。没想到我们的领导没有领会,居然把提示都念出来了。

  煤老板梗着脖子问:“什么叫预售出去了?”

  煤老板说完后,喉咙又响起了炸雷一样的声音,他一声怒吼,声震屋宇,然后把一口浓痰怒气冲冲地喷射在地面上,接着用皮鞋鞋跟声音响亮地踩了又踩,蹍了又蹍。当时,我们都万分惊讶地望着他,他的眼光扫过我们的头顶,眼光中荡漾着得意洋洋。

  艾丽思的惊讶还在继续,煤老板又说话了,他说:“我不要上面几层的,也不要下面几层的,我就只要中间的。上面的房子距离太阳近,把人能热死;下面的返潮,把人能冻死。”

  李经理早就有了房子,在房价还没有捂热的十多年前,李经理就在省城有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屋,还在郊外有一座独门独院。他享受的是福利分房,在计划经济的时代,福利分房也只有相当级别的人和一些油水部门才能享受,位高权重的李经理那时候是科长,却也能够享受到当地政策带来的实惠。很多地方福利分房的价格,仅仅相当于当时房价的十分之一。后来,福利分房被明令取消,房价走向市场,翻着跟头上涨,李经理却照样能够买到便宜房,价格仅仅相当于市场的五分之一。这些房屋通常被称为限价房,是针对城市贫困人群建立的,而膀大腰圆的李经理之流,却能捷足先登,优先享受限价房,并且挑选最好的楼层、朝向和位置。限价房因为一些建筑设施不配套,李经理从来不会住在这里,他将这些限价房一拿到手后,转手倒卖,一下子就获取了四倍的利润。

  那天,陈光凯对我离开了政府大院深表不解,他说,如果我当时不离开,现在的工资已经翻了一番,几万元的外债,对于一个科级公务员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在我离开后,公务员工资年年上涨,但是,这对于外界都是秘而不宣的,只有公务员自己知道。而在十年后的今天,公务员的工资比起十年前,更是翻了两番。陈光凯说:“在我们老家,哪种职业比公务员更好?哪种工作比公务员更轻松?你为什么要离开公务员队伍?你傻啊!”

  艾丽思说:“对不起,朝南的一面现在只剩下15套了,有5套已经预售出去了。”

  李经理和他的漂亮情人看好了房子后,就去奥迪里拿钱。李经理从来就不差钱,他严格遵守四项基本原则:“花钱基本靠送,工资基本不动,烟酒基本靠领,老婆基本不用。”李经理呼风唤雨,要什么就有什么,性欲高涨,对于女下属,想睡谁就睡谁,而老婆基本上守活寡。

  有一件事情更让人匪夷所思。有一次,他们翻墙入室,绑架了一名高管,高管说:“你们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千万别伤害我。”他们提出想要300万,高管指了指门外的花园,他们没有想到企业高管家花园的地下就埋着300万现金。

  所有的售楼人员都围过来,兴奋的眼神闪闪烁烁,煤老板朝外面喊了一声,门外进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模样的人,煤老板喊道:“把钱箱子提过来。”然后又回头问艾丽思,“500万够不够?”

  更加奇怪的是,这伙窃贼以前还从事过入室盗窃的勾当,他们盯上的都是那些企业高管。他们知道企业高管失窃了钱财,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他们不敢报案,因为那些钱都是不义之财。而当专案组一个一个核对的时候,那些人五人六的企业高管,却都声称自己没有财产丢失。

  门外进来了几个穿着西装的彪形大汉,脸上扣着墨镜,完全就像电影中的黑社会一样。他们是煤老板的保镖。煤老板愤愤不平的眼光像鞭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他们的脸上。他们一言不发。煤老板说:“这里人多,不想让你们难看,咱们回去再算账。”

  我们那里是国家级贫困县,一个农民一年的收入还不到2000元。

  房价上涨之后,就再也难以降下来。没有提前买到房子的人,只能留下终生遗憾。

  我问:“温州人为什么这样热衷于炒房?”

  按照科级干部的工资标准,他们每月工资只有2000元,而陈光凯购买房子的钱哪里来的?我不知道。

  那段时间里,这个在建的高档小区里发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至今还能记得当售楼先生的日子里,所认识的几个富翁。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说,他们身上的每个硬币都沾着铜臭,每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液。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巨大差别,深切体会到了劳动并不能致富,而投机才是通往富裕之塔的捷径。

  煤老板喜欢把钱装在车子里,不喜欢使用银行卡。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二个人是一个煤老板,他坐着一辆宝马车,宝马车一停在售楼部的门口,就吸引来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年薪高达几千万的总裁,他的付出一定就比清洁工多几千倍吗?当我们看到了那个烟草专卖的姓韩领导的日记后,才知道了这种级别的人,每天的生活内容都是什么。他们的付出绝对没有清洁工的更多。

  温州人买房子从来不会一次性付款,都是只给首付,他们用一套房子的钱,购买五套房子,甚至更多的房子。那时候买房子没有首付三成之类的说法。五套房子的利润,是一套房子的五倍。他们将这座城市的高档住宅区和闹市商铺的房价哄抬之后,就含笑离去,去往下一座城市继续哄抬房价。

  艾丽思谄媚地笑着,她说:“老板真会开玩笑,一套房子50万,20套就是1000万啊。您说的500万只能买10套。”

  艾丽思又在上下打量着煤老板,眼睛瞪成了鸡蛋,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张口就买20套,而且是以买萝卜买大蒜的口吻。她快速地思忖了片刻,觉得这很不可能,她怀疑面前的这个人神志不正常,不是傻子,就是瓜子。一下子就买20套,要那么多干什么?房子又不能吃。

  煤老板拿着印章,在合同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摁着,每摁完一个,就抬头看着艾丽思那张修饰精致的脸,问:“咋个样?”艾丽思赶紧说:“老板好潇洒啊。”艾丽思那时候一直很奇怪这个煤老板为什么不签名,而要摁印章。后来,在艾丽思做了煤老板的情妇后,才知道原来这个煤老板不识几个字,写出自己的名字也是歪歪扭扭的。在需要他签名的时候,就摁印章。其实,本地的很多煤老板都是不识字的土包子,他们顶多也就是初中文化程度。在需要生意谈判和文字处理的时候,他总会带上那个“操他姥姥的”大学生。

  当我们把存款放进银行中,让银行这个大管家来保管,那是我们养老的钱,而银行却把这些钱送给别人做生意,送给别人炒房产,那么,我们给他们提供了本金,我们是否也能分红?

  李经理没有贪污,没有受贿,他只是做了他这个级别的人能够做的普遍做的事情,即使他不愿意做,有关人士也会督促他这样做,他不做就是傻瓜,因为大家都在这样做。而仅仅房子一项,李经理就坐收几百万。而这几百万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因为当地政策允许这样做,因为这样做的不仅仅李经理一个人,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包括那些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的企业高层。这个群体享受了全体公民提供给他们的福利和待遇,因为他们手握实权。

  这就是南方老板和我们那个地方暴发户的区别。

  我曾经问过那名房产中介的男子:“你们温州人怎么那么多钱?每个人都买几百万上千万的房子?”

  那名男子说,做任何生意都有风险,开服装厂,款式不时尚就卖不出去;买股票,被套牢就只能跳楼……而炒房子,几乎是零风险,谁都知道中国人多,需求量大,而土地资源有限,房价只升不降,但是,他们缺少温州人手中的金钱,“现在是钱生钱的时代,有钱的人越发有钱,没钱的人总是没钱”。贫富差距越拉越大,当富人醉生梦死的时候,穷人只能啼饥号寒。但是,富人的付出并没有比穷人更多,富人并没有付出比穷人更多的努力。穷人日日卖水果摆地摊,忍饥受饿,而富人只在售楼部潇洒地走个来回,他一个来回的收入,是卖水果的穷人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

  这名男子说,当前,房地产投资是利润最高的投资,并且只赚不赔。温州炒房团买房子都是团购,而团购的折扣更高,买了房子后,即使立即按照市场价格卖出去,也会赚钱,但是,温州炒房团不会这样做,他们都是长线投资。过上数月半载,房价大幅上涨,再出手,就稳赚一笔。然后,用这些钱再去买房,再去投资,再去赚钱。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做的生意了。

  那些朋友说,在欧洲,最高的工资标准不能超过最低工资标准的五倍,而在我们这边,贫富差距已经到了水火之间的温度差别了。当广大的清洁工一月收入不到千元,一年收入不到10000元的时候,某些保险公司的总裁年薪高达几千万元。贫富之间的差距高达几千倍。在这样的环境中,打扫大街的人,又如何会有尊严?又如何能够幸福?

  奥迪不见了,陶姐和我们都吓坏了,担心李经理会找我们的麻烦,会让我们赔偿。可是,人家李经理镇静自若,坦然处之,面不改色心不乱跳,他像电影中的英雄人物一样大手一挥,说:“回去,不买了。”

  “定金多少?”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的夏天,我在浙江采访的时候,认识了温州一家报社的女记者,她说她的弟弟去年大学毕业,不愿意上班,就跟着炒房团转战全国各地,以较低的价格团购房屋,再以较高的价格卖出,一年就赚了80多万,扣除银行贷款的利息20万,纯利润达到60多万。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才知道了还有“钱生钱”的生意,用别人的钱来赚钱,自己无本万利。

  煤老板最看重的是面子,为了面子,花费再多的钱也愿意。

  也是在那一年里,这座城市出现了温州炒房团,这些来自那座东南沿海的富裕城市的一群人,携带着巨资,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闯进了我们这座贫穷的北方城市。就像一群盔甲鲜亮如狼似虎的武士,闯进了被他们占领的,在他们铁蹄下哀号的城池中,闯进了一群衣着破烂的惊恐不安的女俘中,而这些女俘毫无反抗能力。温州炒房团实力雄厚,他们随便一个人的资产,就让我们这座城市的市民震惊咋舌,我们都想不明白,一个人的资产居然可以以千万,甚至以亿万来计量。

  李经理把那辆奥迪车停在小区一堆破烂的石头旁边后,就和那个年龄能够做革命下一代的漂亮女人手挽手走进了售楼部,他们神情亲昵,让锣鼓队的每一个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也是在那一年里,我意外地得知了,公务员工资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陈光凯那时候是我们部门水平最差的一个,他写的材料经常被领导打回重写,他潦草的字迹也让领导出了很多洋相,所以领导非常不喜欢他。那时候,我们部门还没有电脑和打印机,所以领导的讲话稿都是秘书手写的,有一次,领导在大会上念讲话稿,念到了:“全县人民一定要大干,快干,加23干,誓夺粮食大丰收。”主席台下的人一片哗然,不知道什么叫“23干”,原来,领导把陈光凯手写的“巧干”念成了“23干”。还有一次,省长来到我们县检查工作,我们准备了一个月时间,省长来临的时候,警车开道,全县戒严,所有路口都站满了穿制服的人,阻挡上访的百姓。省长在招待会上作了“意义深远”的讲话后,我们的领导也要讲话恭维省长,他拿着讲话稿念道:“省长的讲话深入人心,高屋建令瓦,让全县人民深受鼓舞。”省长皱起了眉,不明白什么叫“高屋建令瓦”,原来,我们的领导把“高屋建瓴”念成了“高屋建令瓦”。接着,我们的领导又念道:“对于下岗人员,我们一次性生活,补助200元。”听到我们领导的讲话,举座哗然。原来,我们领导断句有误,应该是“我们一次性,生活补助200元”。

  很多年后,我还能记起当初见到温州炒房团的情景,那个炒房团的带队是温州本地的一家房产中介公司的一名戴着眼镜的皮肤白皙的中年男子。和北方这座城市的大款都是一些煤老板这样目不识丁的文盲不同,温州炒房团的成员形形色色,有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也有赋闲在家的老太太,有脑满肠肥的先富裕者,也有纽扣店老板和拖鞋厂经理。据说,温州当时仅有700万人,而100万人就加入了炒房大军,东征西讨,南征北战。

  政府办公室,是全县人都瞩目的一个单位,而在这个单位熬几年,就能顺利得到提拔,因为,这个单位有着不同于别的单位的工作性质。记得那时在每年年终会上,办公室主任都要一再强调:“我们部门的任务,就是给领导提供优质的服务。”那时候我们经常跟着领导出差,我们争着抢着替领导开车门关车门,替领导拎包,给领导打伞,领导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奉若神明;领导的每一个微小的眼色,我们都心领神会;我们每说一句话,都要察看领导的脸色;当领导高兴的时候,我们就要不失时机地讲几句笑话,让领导更高兴;当领导不高兴的时候,我们就不能说一句话。那时候的我们就像小丑一样,戴着面具扮演着微不足道的角色。我们全心全意地为领导服务,为领导负责,甚至有人把自己的老婆贡献给了领导,以便让领导给自己安排一个好职位。而因为我们在领导身边工作,我们的老婆也就近水楼台先得月,能够给领导提供最优质的服务。那时候,我们经常跟在领导的后面,走过机关大院,走过所有人仰慕的视线,我们沐浴在领导的光辉中,洋洋得意。那时候,我们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人格是多么卑劣,也把自己这些卑贱的行为当成了理所当然。而只有在我离开了政府大院后,回头反思自己在那座大院的行为,才觉得无比龌龊。

  没有人知道李经理那天是否接着看楼盘,而来自内部的消息是,李经理第二天给单位写了书面说明,他说那辆奥迪是自己在上班时间从事业务的时候,被小偷偷走了。李经理没有给单位赔偿一分钱,相反,单位给他配备了另一辆价格更高,性能更好的凌志车。在这个单位里,李经理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李经理说砂锅里能捣蒜,辘轳把能擀面,下面的那些狗腿子一样的科长主任就赶紧说他们都是亲眼看见。怕什么?李经理有的是钱,你们交纳了那么多的税收,就是让李经理花费的。李经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谁也管不上。你想让我告诉你,你们交纳的钱都是怎么花费的,我偏不告诉你,怎么?不服气?我为什么什么都要告诉你?是不是我拉屎也要告诉你?我拉的屎臭不臭也要告诉你?你们这些人是个屁,敢跟我斗,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你是哪个单位的?“你是替党说话,还是替老百姓说话?”说句实在话,你就是我案板上的鱼,我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煤老板挥动着手臂,像挥舞着一把开山大斧,他斩钉截铁地说:“多大个事儿?定金退给他们,我再送给他们每个人20000元。”

  煤老板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但立刻就恢复了洋洋得意,他说:“这女子蛮聪明的嘛,算账都比我快,我刚才是故意考验你哩。1000万就1000万。”

  这些年,存款利率一再调节,而物价却在不断上涨。我听过的最具黑色幽默的一件事情是这样的:30年前,一位女子将300元钱存进银行里;30年后,300元变成了670元。30年前,300元可以买到一套住房;30年后,670元只能买到一瓶茅台酒。

  煤老板摁完了印章后,就掏出电话来打,他边在售楼部趾高气扬,边意气风发地喊:“今天兄弟我买了20套房子,全是朝南的,比他钱麻子的多,比他钱麻子的大,他钱麻子有什么牛的?操他姥姥的。”

  温州炒房团在我们那座城市的房地产市场横扫一切,所向披靡。房产商见到他们笑得合不拢嘴,而想要买房的工薪阶层和小生意人却像被强奸一样叫苦连天。温州炒房团让这座城市的房子供不应求,房价也像做过了手术塞进了乳胶的胸脯一样愈涨愈高。

  煤老板眼皮眨也没有眨一下,他用在集市上买萝卜大蒜一样的语气说:“给我来上20套,全都朝南的。”

  大学生像受到批评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小声说:“刘哥他们刚刚来,我去接了,路上遇到红灯,又堵车。”

  贫富的巨大差异,地区的巨大差异,让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无法捍卫自己的梦想。

  没想到,这天发生了一个插曲。

  那帮盗车贼技艺高超,他们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流窜作案,足迹遍及西北五省,他们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就能打开车门,他们专在高档小区里偷车子,然后开到外地销赃。他们在青海落网,为了减轻罪责,其中的一名窃贼供出了在小区里偷窃李局长的奥迪,奥迪里还有50万元现金。

  “每人20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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