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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故事1·我穿墙过去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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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单身的复旦毕业生,老鲁其实不乏人介绍对象。问题是他过强的免疫力总是让女方知难而退,也最终让所有媒人铩羽而归,对他失去了信心。老鲁对于女性的一句警语是“不给机会”。老鲁对我说过,当年的恋人分手后曾经想要复合,他坚决“不给机会”回绝了。对于新交往的对象,他总能找到一个缺陷一票否决。譬如一个女律师交往一段后带了老鲁去了迪厅,灯光昏眩人影摇动,令老鲁感到庸俗,心脏不适应;退场后去她家,老鲁进卫生间看到洗手池里残留的黑水“感到恶心”,因此立刻决定“派司掉”(PASS)这人。另一个女性被否决的原因则是不够丰满,被老鲁称为“骨感美人”。

  徐家汇附近有许多歌厅,价格都比北京便宜。有次我出差去上海,大家在徐家汇附近K歌,老牛提前告知老鲁可能会带女伴来。果然老鲁携一位女性出席,据说是一位公司职员,看上去是老鲁认可的稍微丰满型。老鲁却并不介绍,自己先坐下了,开始问还有什么吃的。大家让他再点,他点了自己的一份,却并不理会女伴。吃饱后老鲁去点歌自己唱,也没有为干坐着的女伴点歌。这个女伴,我只见到了这次。

  有几年老鲁不再谈风月。他告诉老牛,自己年纪增大,加上修养,好久不大想到男女之事了。老牛还为他担心境界成真,说不想真的不想了。不料来年春天,老鲁忽然给我发来一条短信,大意是:“天气热了。女人穿得少了。他妈的!”这个三段论短语立刻成了老鲁的又一名言。

  那年春天在衡山路附近的棉花酒吧,老牛似乎前不久观赏过了钢管舞,临时起意带老鲁和我去开眼。老鲁令人意外地没有拒绝,三个人到了酒吧街的一家舞厅,钢管舞正要开场。老鲁紧靠插着两根钢管的台子下面入座,仰头观摩舞女登场表演,借助两根钢管上下翻飞,长腿几乎要撩到老鲁的乱发,老鲁浑然不避,一直到我们把他叫出来,去一个洗脚城。在我们的同学三人行中,洗脚也是第一次,那夜似乎是我们起了行善的念头,一定要带老鲁去感受一下。

  到了洗脚城,三个人要了一个房间,一排三个外地少女,蹲在沙发床前为我们洗脚。老鲁开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我和老牛的动作,也就接受下来。想必从来没有女孩子的手指,这样细致地接触过老鲁的肢体,我和老牛都跟女孩子说说话,他半闭眼睛一声也不出。女孩子问他手轻手重,他也只是回答一声嗯,也不知道他觉得是轻是重。就这样一直到按脚结束,女孩子收拾完东西,我们喊老鲁起身走,他惘然地问了一句:“结束了?”

  那天按脚的钱三人是AA制,老鲁也没有怨言,过后骑电驴子回家。我想见他在闸北区老街上的家,小区已归于阒寂,楼下早没有了发廊的调笑噪音,不知老鲁会否想起当年的举报来。扛着电池爬上二楼,这幢从童年起就熟悉的老屋,早年曾经因人多而狭窄,眼下满架书籍似乎是真正的主人,见证着复旦求学及以后发奋翻译的岁月,却也渐蒙尘灰。只有四只猫先后向他迎来,还有一只胆小的躲在床下,从来不见人。

  老鲁养猫的年份起始不详,开始是一只,后来配对,高峰时期到了六只。老鲁的养猫和养花下棋打乒乓同一路数,是纯种英格兰短毛猫,尾巴上都带着圆环。小猫出窝之后,老鲁拒绝送人,打算养大些卖。期间我介绍的有个女孩子到老鲁家参观,对老鲁有所意向,看到众猫可爱,示意希望能抱走一只,却被老鲁婉言谢绝说“一只要值好几千块”。女孩与老鲁之间以后终无下文。

  小猫渐渐长大,伙食和起居渐成问题,老鲁在微博挂出信息,开始是转让纯种英格兰短尾猫,过一阵变成友情低价转让,再到后来一直不能脱手,购买猫粮的压力越来越大,小猫终于变成免费赠送,一时仍然无人接手。老鲁家众猫成灾,到了霸占床榻、使老鲁无处可睡的地步。

  其间老鲁也结识几位猫友,有一位大姐常常开车到老鲁楼下,让老鲁抱小猫下来欣赏,老鲁却从未开口让人家上楼参观一下。

  以后小猫渐渐脱手,家中恢复平静。老鲁的心境,却和他的身材一起渐次走样。

  那几年或许是由于放弃了乒乓球,又有了电驴子代步,老鲁的肚皮迅速地大起来,在几个老同学中遥遥领先。这终究使老鲁产生了自我怀疑。有一次他郑重地告诉老牛,自己的肚子“大得不正常,里面一定是长了什么东西”。如果有一天他过世了,希望老牛尽同学之谊云云。他有胆囊息肉,多年没有去检查过,大概由此生出了联想。老牛自然说他是杞人忧天,又劝他检查身体。老鲁却表示自己坚决不会去,该怎样就是怎样。

  老鲁发福的一个后果是,我再也不能似乎无心地对人提及,我有一个同学是翻版梁朝伟了。就像脱发的我不再指望别人会暗中发觉我像周杰伦。那段年月永久地逝去了。

  想到老鲁的未来,我的脑子里开始浮现一些单身的老年男人,独居在上海某条弄堂的平房或亭子间里,除了买菜倒垃圾不大出门,橱架上摆着一溜各式各样的茶叶罐,或者老旧的收音机。每天起床的日程是喝一种不同的茶,或是把修好了又坏掉的收音机再度打开外壳,从头修理。他们的世界里实际已没有他人,这个过于庞大的城市也不记得他们。

  这似乎是大上海弄堂特产的一类老男人。当年我就是为了免于这样的结局,逃离了上海。

  四

  三个人大致同时进入不惑之年,老鲁的运气仍旧起伏不定。

  他进入新的行当,到了一本收藏品杂志工作,有段时间据说拥有一个特别大而通透的办公室,甚至加上一辆公务用车。但没到一年,杂志不景气而关闭。一个朋友带他到了一家公司担任总经理助理,以后公司欠账老板跑路,老鲁小半年的工资没有到手,成了白干。

  前两年,这个朋友咸鱼翻身又找到老鲁,拉起了另一家公司,再次找老鲁跟着干。老鲁认真地咨询我们的意见,我们都觉得不必两次找同一棵树上吊。老鲁的想法却不同,他的思路是,这个人亏了他一次,心里多少会有所歉疚,不至于亏他第二次。

  老鲁再度成了这个人的助理。过了快一个月,公司又撑不下去需要裁员,这个朋友告诉老鲁,公司实在是周转不开,留不下你了,你这个月的工资就算了,当做帮我。

  老鲁又回到了无业状态。

  不料否极泰来,经过老牛讲述老鲁的事迹,一个从北京网信办受训归来、出任上海一家官方网站老总的朋友慨然允诺,带老鲁去当自己的助理,年薪20万。老鲁自然存疑前去,不料这次的诺言成真,年薪兑现之外,还为老鲁上了多年无人问津的五险一金,甚至还往前接上了中断的社保。日常的工作则是特派去一家被收购的赔钱养老人杂志看大样,和杂志主编共有决定权。老鲁不禁感叹“在这个单位,终于又有了家的感觉”。

  不过他又总觉得,这样的好事“对我来说不会长久”。果然时过两年,那个朋友辞职,老鲁因此惴惴不安起来,担心毛将焉附。倒是老牛安慰他,这家官网是事业单位,不至于因为某人走了就撵走他带来的人,只管安心看大样。

  更重要的一件事则是,老鲁终于转了女人运。

  当所有媒人知难而退,对老鲁表示绝望之时,老鲁却悄悄在世纪佳缘上注册了会员,开辟了新阵地。据老牛说高峰时期,老鲁一周需要相亲三四次,态度正像他一贯的认真。虽然佳缘一直未遇,老鲁却不放弃,七年来不知投入了多少资金升级、看照片和见面。

  眼下这个女友,就是世纪佳缘的成果。据说起初老鲁把这个对象作为备选,以后正牌对象流水无意,倒是这个备选态度实在,锲而不舍,老鲁的否决能力似乎也有所下降,两人终究比较稳定地交往起来,也开始一同出现在饭桌和牌局。老鲁在两种场所的做派,自然也与以前异趣。两年以前,我出差去上海,意外地第一次吃到了老鲁买单的酒席。女友不善牌技,却有耐心看老鲁打牌,偶尔“飞苍蝇”(注:旁观者参与下注),输了也从不抱怨老鲁运气差。老鲁脸上的肌肉松弛了许多,因被“咬三口”红脸的事情,也成了一页翻过去的历史。

  或许出于女友规劝,老鲁今年春节破天荒地离开了闸北的“一条房子”,到江西上饶父亲家里吃团圆饭,又到哥哥家里走动。

  旁人唯一担心的,还是他在和对象的节骨眼上翻不过去。眼下老鲁发来这张双人床照片,算是一张自颁的毕业证明吧。

  据说这个富二代女友对老鲁执着的原因是,她看到照片就觉得老鲁像她的偶像梁朝伟。虽然见面时的肚子比想象中的大,也无非是“梁朝伟发福版”。

  比起感情断续闹饥荒的我和老牛,老鲁似乎是一直不知道开口,却笑到了最后的人。我们暗中觉得,“梁朝伟”老来福的原因,是他的肚子失了控,人却一直认真。譬如他认真地发来双人大床的照片。

  扑通扑通

  文_陈晓舒

  一

  我有一条名叫扑通的小狗。三年前,它随我去了首都机场,在出租车上朝司机卖萌,在航站楼呼啸来呼啸去,玩累了趴在行李箱上和我玩自拍。扑通错认为这是一段美好的度假时光,但它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塞进了航空托运箱,称完体重后沿着传输带渐渐远去,被陌生人拎起来,最后放置在机舱内一个黑暗角落。两个半小时后,它离开北京抵达我南方的家乡。

  那趟旅程导致扑通落下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只要坐上车就会浑身发抖哼哼唧唧,看到行李箱就尿裤子。

  我把扑通送回了老家,这个决定实属无奈。那一阵子我出差得实在太过频繁,扑通作为一条狗,却特别地怕狗怕猫,甚至是毛绒玩具。根本没办法放心把它寄养在外。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扑通有一天会回老家。我爸爸曾经是坚定的“反养狗人士”,横跨大半个中国,也没能阻挠他对我养狗的干涉——“养什么狗?不可以!”无论我什么时候提议养狗,他都不说理由,反对得干脆利落。

  我先斩后奏有了一条狗。爸爸因为这件事和我怄气了好几个月。每次和家里通电话,我不得不捂住扑通爱吆喝的嘴,以免爸爸的各种不满从话筒里倾泻出来。

  我妈妈曾经是个“毛状小动物恐惧症者”。我从小就知道她害怕一切带毛的小动物。巴掌大点儿的狗,她看见了都远远绕路走。

  她在北京和扑通短暂地相处过半个月。头三天,她们俩总是相视而过,一副“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的模样。第四天,我试着把洗干净的扑通放入妈妈怀里,她吓坏了,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但在我试探性地提出把扑通送回老家时,爸爸却表现出了奇怪的大度。“只要不影响你工作,可以商量!”他回应说。妈妈则克服了她的动物恐惧症:“你没时间养,当然是我们来帮你养啦,快接回来吧。”

  爸妈这一妥协显然出于“为我好”的原则。但对于扑通来说,在黑暗寒冷的航空箱里,它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怎样不确定的狗生。漫长的两个半小时,也许它嚎叫得喉咙嘶哑,几度哭晕在航空箱里。从旋转行李带被取下的那刻,扑通一改往日的娇气,乖乖地跟随在我身边,不要求抱也不呜呜叫。南方的初冬像春天一样,扑通的大耳朵被暖风吹得忽闪忽闪,我开始想象它未来的家庭生活。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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